第84章 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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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死了。

她自己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这不合理,通常一个人可以扭断别人的脖子,却不能扭断自己的,因为出力过程中一感到痛就会本能地减轻力度,所以不可能做得到。

除非那个人自身不正常了。

陈子轻通过小道具听见了彩云死前的那些话,包括她死时的内心独白。

——那我也要这么坐。

彩云撞鬼了!

陈子轻被尖叫训吼引发的混乱打断思路,院子里乱了套,后台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因彩云的死法邪门,不在大家的常规认知里,他们一时半会难以消化。

陈子轻刚跑出戏班的后台,拐角阴影里突有一只手拉住他,在他做出反应前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别叫,是我!”

魏之恕?

陈子轻扒开嘴上的手:“二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师傅叫你来找我的啊?”

“嗯,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先走。”面巾遮脸的魏之恕阻止他往下说,只肃着脸丢给他一块面巾,见他迟钝没动作,就低骂着为他蒙上面巾。

师兄弟二人猫着腰,小贼似的离开了这间院子。

……

半刻钟后,他们还在张家打转。

陈子轻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二师兄,咱们迷路了?”

魏之恕挺高的鼻子把面巾顶出一道弧形:“这么浅显的事,你也问?”

陈子轻跟魏之恕大眼瞪小眼,他坐孙梁成的马车进张家,老管事领戏班一众去表演的院子,一路上都挺刻意的没点几盏灯火,看不清哪是哪,到了院子以后,灯倒是挂了一片,但他就在戏班后台活动,没机会去外头转转,根本不熟悉张家的地形。

魏之恕怎么也是无头苍蝇。

陈子轻费解道:“你按照原路走,怎么溜进来的,再怎么溜出去不就行了。”

魏之恕心烦气躁地叉着腰在小师弟面前走动,他躲在张家的采摘车底下潜进来,车停在伙房没多久他就利用时机脱身,顺着下人们的流动走位找到了戏班所在的院子,没去其他地方,只途径张家后门,伙房,院子,返回就是倒着来。

可是,夜间没白日那么好辨认方向。

陈子轻见魏之恕还在走来走去,他索性爬到一棵树上找出路。

这个视角并不能把张家住宅整个轮廓收进眼底,他却已经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昏暗中的屋脊像连绵黑山。

真有钱。

要是有个无人机拍摄,那不得在上空飞上一会才能从头拍到底。

陈子轻还没把四周布局了解清楚,魏之恕就在树下催他快点下来:“有人!”

“那你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在树上比较隐蔽……”

陈子轻没说完就让魏之恕拽住一条腿往下拖,他只能跳了。

魏之恕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他,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在身前,快速躲进了左边的假山里。

陈子轻一进去就从魏之恕怀里下来了,入眼黑漆漆的,他个矮,不用低头,魏之恕连腰都直不起来,呼吸透过薄薄的面巾打在他脸上。

魏之恕按着他的肩,不让他乱走制造声响。

陈子轻用气声说:“二师兄,我是戏班的杂役,我为什么要跑。”

魏之恕大半注意力都在捕捉假山外的动静:“张家死了小妾,哪怕明知是突发疯癫也要查一查,做给别人看。”

“那我也没问题的吧,事发时我在后台……”

魏之恕眼神犀利:“今晚这种不寻常的情况,张家外姓人都巴不得出去住些日子,你上赶着留下来做什么?”

陈子轻不说话了。

“在这站着。”魏之恕警告了声,径自去假山口凝神细听。

陈子轻把手伸到面巾里抓了抓鼻尖:“孙班主带我进来的,我就这么走了,一声招呼都没打,他会担心的。”

“那怕是不会。”魏之恕嗤笑,“你口中的孙班主在偷情。”

陈子轻吃惊地凑过去,刚才往这边来的竟然是孙班主,除他之外,还有个女子。

那女子花容月貌衣着鲜丽,头上珠光宝气,陈子轻在观看皮影戏的人群里见过她,就和张老爷的一堆新欢旧爱坐在一起,她也是个小妾。

女子拿着帕子在眼角按按,我见犹怜地靠进孙班主怀里,他没避开。

乍一看就是一对壁人。

陈子轻咂嘴,孙班主不在院子里配合张家调查,安抚戏班众人,趁机偷偷摸摸到这来幽会啊。

“哥,我想听他们的对话。”陈子轻在心里找监护系统。

“好。”

随着积分一扣,孙班主和女子的声音便前后进了他的脑海。

“梅夫人,你这样让我很为难,若是被张家人见到了,你要沉塘,我走不出张家。”

“彩妹妹死得那么突然,又十分诡异,就当着我的面把脖子扭到了后面,我吓都要吓死了,这才叫人给孙郎递信息,请你来此处与我相会。”

“情有可原。梅夫人还是换我一声孙班主为好。”

“称呼而已,何必在意,孙郎你带戏班来乡里,不就是为了我。”

“梅夫人误会了。”

“好好好,是我误会了,你不想认那便不认,我记你过去救我的恩情,也记你在山野照看我的那段日子,当真是快活自在。”

“望梅夫人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不合时宜的事,说不合适宜的话。”

“孙郎,我不敢奢想了,我只有一个心愿,你在张家住的这几日能不能多和我见见面,等你一走,我们今生只怕是再难相见。”

……

陈子轻没想到孙班主跟那个梅夫人是旧相识,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不过,孙班主一副嘴上拒绝,身体不拒绝不主动的样子,挺像是在故意玩暧昧,吊得梅夫人脱不了钩。

陈子轻摇摇头,有可能是他想多了吧,他在感情上毕竟是个新人,哪懂得了……

活跃的脑细胞忽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脑子里陷入空白。

陈子轻的呼吸有点乱,他是感情新手吗?他不是。储存在苍蝇柜里的上个任务感情线就是证据。

“你听到什么了?”

耳边一热,陈子轻闻声摇头:“没听到啊,隔这么远。”

魏之恕审视暗中的少年,按理说,这个距离确实听不见,他压下了心头的疑虑。

等那对男女离开,他们就从假山里出来,继续走。

陈子轻嘀嘀咕咕:“先不说孙班主顾不顾得上我,戏班子进张家时,老管事核对过人数,排查的时候会发现少了一个,我怕我连累戏班里的人。”

魏之恕握着他的手肘,煞有其事道:“张家识破你的假杂役身份,当场抓个现行,不但你插翅难飞,戏班子也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陈子轻眉头打结。

“我说什么你都信。看皮影戏里的那群人目睹了小妾的死状,吓昏吓哭吓瘫的不知多少,戏班的小杂役吓坏了乱跑,不知掉哪去了不是很正常,谁大动干戈的找你。”

陈子轻磕绊着走:“我能掉哪?”

全程高度警惕的魏之恕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他带小师弟藏在一颗老树后。

不知是张家谁住的院子,风里有股形容不出来的怪味,陈子轻隔着面巾吸了几口气,他尚未猜出怪味的由来,就见到一个家仆扛着什么走到井边,往井里一丢,动作自然又熟练。

魏之恕凉凉道:“看到没,就掉那里。”

陈子轻的眼皮狠狠一抽:“把活人丢井里了?!”

“都僵尸了,还活人呢。”魏之恕说,“大户人家的下人,很容易无声无息的消失。”

陈子轻脸色不好,古代有钱人也草菅人命,跟电视里一样。

“别看了,死的活的你都救不了。”魏之恕强行拖走异想天开的小师弟,“张家有个库房,里面肯定全是珍稀药材,我待会抓个人逼他给我们带路,我们去库房捞些药材,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陈子轻没想到这层上面去,张家做药材生意的,确实会有珍品。他说:“治病要先问诊,咱没药方。”

魏之恕拍胸口,似乎是有备而来。

陈子轻见魏之恕已经在守株待兔等落单家仆了,他犹豫着发表自己的想法:”二师兄,咱还是不去了吧,那是盗啊,万一被逮到送官,师傅都保不了。”

魏之恕呵笑:“你三番两次诓骗二师兄,答应了的事迟迟不做,二师兄难堪自卑的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只能偷鸡摸狗铤而走险。”

陈子轻斜眼,我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看到你坐在椅子上抓鸡了,你别不是偷偷行了,还在糊弄我吧。

余光瞄到一个落单家仆由远及近,陈子轻赶忙对魏之恕道:“给你买给你买,明儿就买!”

“二师兄,我们得快点,晚了就不好走了。”

陈子轻抓着魏之恕,任由他反过来捞着自己一路挑犄角旮旯走。

后门不是一般远,陈子轻边走边抱有一丝幻想,我的二师兄会飞檐走壁吗?

【他只是个义庄伙计。】

ok.

.

陈子轻跟魏之恕有惊无险地溜出张家,带着一身冷汗回到义庄。

魏之恕叫住直往屋里奔的小师弟:“崔昭,你先去师傅那屋报个平安。”

陈子轻的脚步停了停:“师傅还没睡?”

魏之恕没回复。

陈子轻转去隔壁的屋子门口,拿掉脸上的黑色面巾敲门:“师傅?”

里面没声响。他看向站一边没走的魏之恕:“师傅睡了。”

魏之恕:“哦。”

陈子轻:“……”你哦什么?

他心里琢磨着彩夫人的死,心不在焉道:“这么晚了,我们洗洗睡吧,明儿再,”

屋里突地传出脚打床板声。

陈子轻嘴张着,音节没了,他闭上嘴跟魏之恕眼神交流,没得到回应就小声说:“师傅还没睡。”

魏之恕:“哦。”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又哦什么?

魏之恕留下两个“哦”就去伙房找吃的,一番体力消耗下来,肚子空空。

院里死静,陈子轻推开邢剪的屋门进去,他借着从身后脚底泄进来的月光去看床上人:“师傅。”

邢剪躺在加长加宽的床上,脚虚抵着床尾柱子:“玩够了?”

陈子轻垂着脑袋走到床边:“你知道我和孙班主去张家了,你怕我有事就让二师兄去接应我。”

邢剪没否认。

陈子轻弱弱地说:“我今晚让师傅操心了。”

“嘭”

木床被一拳头砸得震晃,扑簌簌落下一层木屑掉在床底下。陈子轻缩了缩脖子,听见邢剪低吼:“你哪天不让老子操心?”

粗口蹦出来了,必然是气得不行,这么晚了还没睡,为的是谁,不就是为的这个小鬼头。

“咳咳。”陈子轻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师傅,你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水喝。”

邢剪喘着粗气:“不渴,手疼。”

模糊光影里映着小徒弟模糊的脸,模糊的呆样,邢剪猛地坐起来:“老幺,你是有多意想不到,师傅的手不是肉做的,不会疼?”

陈子轻正色:“师傅,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邢剪面部抽动,小徒弟鬼话连篇的功夫渐长。

“我把油灯点上就给师傅检查手。”陈子轻说着就去桌上摸索。

“行了!别装模做样了!”

邢剪喝止欲要点灯小徒弟,屋里一亮起来,他眼底的血丝就暴露了,多没脸。

小徒弟不过是跟人出去玩了,他这个做师傅的就焦躁得不像话,心里好似揣了锅蚂蚁,到处乱爬着找出口,却又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出口,在哪里。

从前哪会如此。

从前小徒弟天天有点闲功夫就往乡里跑,他只觉得小孩贪玩是天性,何必管制约束。

不能对比,更不能细想。

邢剪抹把脸:“在张家玩什么新鲜东西了?”

“没有玩,皮影戏才开始没一会,”陈子轻走得更近点,“张家小妾就出事了。”

邢剪盘起健壮的长腿:“大惊小怪,哪天不死人。”

陈子轻说了小妾的死法。

邢剪依旧岿然不动:“那又怎样,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陈子轻欲言又止:“我想到了俞掌柜。”

“他不是中毒身亡?”

陈子轻摸着小臂的黑布条,指甲抠进去,喃喃自语道:“是呢,中毒。”

刑警拍掉他头上的戏班杂役小布帽,随手扔在床那头的桌上:“去睡吧。明早还要去张家。”

陈子轻愕然:“去张家?”

刑警困懒地打了个哈欠:“死人了,义庄就来活了。”

……

次日,张家来了几人,请义庄师徒到府上给彩夫人置办灵堂,量尸体的尺寸打一口棺材,要是义庄有合适的,直接就可以用,不用另外打。

小殓,只停三日便下葬。

陈子轻一路走一路叠元宝,叠一个就抛进背上的竹篓里面,到了张家时,他已经完成了一百个的三分之二。

这回他作为义庄伙计的身份,大摇大摆进的张家,走的就是昨晚溜的后门。

义庄干的是送尸葬尸生意,常年跟阴灵之气打交道,哪能让他们走正门,大户人家很忌讳。

张家甚至在后门放了两株驱邪的草,和一个烧着木炭的火盆。

师徒四人并未在意。

……

彩夫人名叫彩云,住在后院的一处云春园,很偏僻,没有哪个姐妹与她做邻居,她的园子孤零零的立在翠绿竹林后面,好处是日常出行不会引起注意。

只要伺候她的下人足够谨慎,嘴巴足够严,她就能在张家享受到相对性的自由。

陈子轻叠着元宝跟在邢剪后面,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站在用来作灵堂的正厅,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从进园子到现在,他没有见到彩夫人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园子犹如坟墓,只有彩夫人一具尸体。

陈子轻停下叠元宝的动作,状似好奇地问邢剪:“师傅,彩夫人的贴身丫鬟不给我们讲讲她生前喜好吗,这样我们怎么给她的棺材做彩绘啊?”

音量不大不小。

带他们来的小管事听见了,解释道:“彩夫人如今没有贴身丫鬟。”

“那别的下人呢?”

“彩夫人进附以来,一直只有一个陪嫁丫鬟翠儿照顾她起居,前段时间翠儿犯错让她赶了出去,老爷要给她安排新的下人,她没要。”

小管事浮于表面地悲痛道:“如果她没回绝老爷的心意,有个下人陪着她,兴许就不会发疯癫了。”

在场的几人里头,只有陈子轻附和:“是啊。”古时候只要死得邪乎就是疯癫,官府总不能登记上“邪乎”二字。

小管事叫人给他们上了四杯茶,只让两个家仆在园子外面守着,以防他们有吩咐。

管琼将两个大花圈立在正厅一处:“小师弟,别东张西望了,早些忙完。”

“噢噢。”陈子轻收回打量的视线,他把手上的元宝叠完,拿了带来的一捆松枝冬青解开,挑出一些给花圈做点缀。

邢剪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块黑木牌,他用左手假肢撩起右手宽袖,手持毛笔就要挥洒笔墨。

陈子轻第一件见邢剪写字,他站旁边看。

“老幺,你压着木牌。”

邢剪满面肃容,他在小徒弟蹲下来,两只各安在木牌一侧后,利落地写了一个 “尊”字。

陈子轻脱口而出一声呢喃:“不是瘦金体啊。”

这个字的笔锋洒脱,形似瘦金体,细看却又有区别,而且看得越久,区别越大。

邢剪沉声:“你在叨叨什么,去把你大师姐带的那一摞纸拿给我。”

“我马上去!”

陈子轻看着邢剪写了近十副挽联,义庄按副论价,大户人家只要没指定数量,义庄就尽量多写,有油水捞。

“前面写的可以挂起来了,你去给你大师姐打下手。”邢剪赶走傻愣愣地蹲在旁边看挽联的小徒弟。

一脸不满意他字迹的模样,看着烦。

.

陈子轻去帮管琼挂挽联,他站椅子上,管琼递给他,不一会就挂了好几副。

挽联一挂起来,灵堂的氛围就有了,凝重又哀伤。

陈子轻擦着摇晃的挽联去外面,呼吸呼吸清净的空气,有家仆抬着尸体过来,他忙去接应。

“贤弟。”

陈子轻循声望向竹林,孙梁成立在那里,边上是小管事,想必是对方领他来的。

“孙班主。”陈子轻走近打招呼,“你来看彩夫人?”

“我和她不相识。”孙梁成眉眼温和如画,“我为你而来。”

陈子轻垂眼理了理裤腰带子,关于昨晚私自溜走的事,他想了好几种对策,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我猜到是这样。”孙梁成的言语中透着理解宽容,“你平安回去便好。”

陈子轻郑重表达歉意:“没给你添麻烦吧?”

“不曾。”孙梁成的目光从他头顶掠过,笑道,“你先忙,改日我去义庄和你聚会。”

末了又道:“我这几日都在张家,你有事可以来这里找我,忙完了空闲了,没事也能来,我带你四处逛逛。”

“那行。”陈子轻回头,邢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两眼凶狠地瞪着孙梁成的背影,被他发现后,面色一板,重重哼了一声。

陈子轻一头雾水地追上去:“师傅啊。”

邢剪提着他走:“灵堂是庄肃之地!你好好说话!”

陈子轻双脚离地,布偶一样被邢剪提在手中:“知道了知道了。”尽管他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没好好说话,莫名其妙。

“小师弟,你又惹师傅生气了?”魏之恕在供桌前摆放祭品,瞥了眼耷拉着嘴角的少年。

陈子轻不答反问:“长明灯什么时候点?”

魏之恕连蜡烛都没点,忙得很:“你急就自己点。”

“我不点。”

陈子轻瞧瞧彩云的尸体,她穿着和昨晚的那身衣物躺在停尸板上面,脸朝上,背也朝上,头身还是反着的。

而且她的眼睛没闭上,就那么瞪着,谁看她,她就瞪谁。

很瘆人。

陈子轻迟疑道:“师傅,是不是要把尸体的脖子扭正?”

邢剪回了两字:“你扭!”

陈子轻不想,但他要锻炼自己,他鼓起勇气去碰尸体的脖子,无处安放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耳环上面。

……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始终心神不宁,他在灵堂确认过了,彩云的那对耳环就是他买的,不止图案相同,一只耳环上的兰花有个角做工不圆润。

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彩云,张老爷的小妾,昨晚离奇死亡的彩夫人,真的就是秀才放在心里头的姑娘。

Buff叠满了的感觉。

日常任务二的地基已经不是在摇晃,而是裂了,无法阻挡的开裂。

陈子轻不敢贸然把彩云的死告诉秀才,可是纸包不住火,一旦秀才去乡里,张家死了个小妾叫什么彩夫人的消息就会飘到他耳中,他早晚都会知道。

先瞒着吧,秀才还没从分手的打击里走出来,他那脆弱的身心哪能迎接更大的暴击。

陈子轻想得挺好,人算不如天算,他喂猪的时候见到黑狗狂吠,忙不迭地跑去了秀才家里。

入眼是晕倒在地的秀才,掩面抽泣的小丫头。

陈子轻福至心灵:“你是翠儿?”

翠儿停下抽泣拿开手,肿成核桃的眼睛望过来,她的眼里有戒备,也有疑惑。

“我是秀才的好友。”陈子轻弯腰去捞秀才,冲门口的阿旺道,“你去猪圈,帮我看着猪仔吃饭。”

黑狗甩着尾巴跑了。

翠儿见状,一张圆脸上布满不可思议:“畜生如何能听得懂你的话?”

“狗很有灵性的。”陈子轻把秀才搬到草席上,给他盖上被褥,“翠儿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能说说吗?”

翠儿再次抽泣起来,前些日子夫人以她做事不利处罚她,并不顾她的哀求,毅然决然地赶走她,叫她滚出平江县,刻薄地说此生都不想再看到她一面。

那时她觉得那不像她认识的夫人,她们主仆多年,情同姐妹,夫人怎么能那样对她,寒她的心。

夫人是不是看了别的夫人陪嫁丫鬟爬老爷床,就以为她总有一日也会爬,便在反目成仇前让她走呢?

夫人是那么浅薄的人吗,她不是啊,况且她心有所属,对老爷没有一丝感情。

翠儿捋不通就没离开乡里,这次她通过张家共事的姐妹得知夫人死了,死得蹊跷,她怀疑夫人当初察觉到有人要害自己,为了保护她,才把她赶走的。

是她自作多情也好,她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来找夫人的情郎,她想跟他商量怎么给夫人报仇……

哪知夫人的情郎一听到她不在人世的消息,就晕了过去。

这个秀才太没用,指望不上了,夫人的仇,她要自己报,她已经决定改头换面重回张家。

翠儿擦掉眼泪调整情绪:“曹秀才无法接受我主子离世的事。”

“这我知道。”陈子轻起身站在她面前,试探道,“我是想问,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翠儿并不想透露。

陈子轻挠挠脸:“我是义庄的伙计,你主子的脖子是我亲手扭正的,她的灵堂是我跟我的师傅,师姐师兄一起布置的,到她出殡那日,我可以多给她叠元宝……”

翠儿猝然开口:“我主子不是疯癫,她是被害死的。”

陈子轻摆出错愕之色:“她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很多人看着,没人害她。”

“不对!她就是被害死的!”翠儿失控地尖叫了声就平息下来,她朝少年行礼,“告辞。”

陈子轻在原地思索,一个正常人惊悚的发疯自杀,除了撞鬼中邪,确实也可以是人为加害,他有例子。

彩云三日后封棺下葬,到那时候,他看看就知道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秀才。

陈子轻原先顾虑自己沾染的尸气会不会影响到秀才的气运体魄,现在顾不上了,他怕秀才想不开,不得不留下来守夜。

秀才深陷梦魇,他醒不过来,意识不清地念着怨着:“她欺骗我,我再也不见她,再也不见,今世,来生都不会再见。”

陈子轻听到后半句,眉心无意识地拧了一下:“秀才,你……”

“你和彩姑娘好上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张老爷的小妾?”

秀才回答不了,他沉浸在自己黑沉沉的世界,自说自话:“原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错了啊——”

秀才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听得人心里难受,又无能为力。

陈子轻问哪里错了,秀才只说错了,反反复复地说。

大概是人死了,他才明白从前在乎的看重的一文不值,没什么比阴阳相隔更残忍,活着就好,只要活着。

命运总在你失去后,提醒你。

.

夜里,陈子轻等到秀才安睡了就顶着黑眼圈给自己打地铺,他躺下没一会,旁边多了一双脚,差点让他吓得心脏骤停。

黑狗呢,没在外面看门吗,破屋多了个大活人,它都没叫一声,擅离职守啊这是,明天给它喝白粥。

“师傅,你来就来了,怎么不说话?”陈子轻忍不住抱怨。

邢剪立在他的地铺前,神情和体型都拢在阴暗中:“你要在秀才这睡多久?”

“罢了。”

邢剪转身离去,他没多久便回来,将手上的枕头扔在小徒弟肚子上面:“到里面去。”

陈子轻人都懵了:“你你你,你要睡我的地铺?”

小徒弟不往里挪,结结巴巴很吃惊,他说话期间,肚子上的枕头被他一下一下往上顶。邢剪蹲下来,把呆瓜拎到里面,往空位上一躺。

背心触及小徒弟留下的温度,实在算不上烫热,却让他后心肌肉紧绷着淌下汗来。

小徒弟还是他拎过去的姿态,平躺着,四脚朝天,像小乌龟。

邢剪哈哈大笑:“老幺,你怎么这么逗!”

陈子轻:“……”你更逗。

他探身瞧一眼熟睡的秀才,躺回去小声说:“师傅,你怎么到这来睡了啊?”

邢剪没给答案,而是颇有气势地问:“我不能来这睡?”

陈子轻撇撇嘴,吞吞吐吐道:“我之前有好多个晚上想让师傅收留我的时候,你说你接受不了自己的床上有别人,在你屋里打地铺也不行,你睡觉不能听见第二道呼吸声,觉得闹心。”

邢剪面色漆黑地背过身去,好生生的翻什么旧账,真不讨喜!

陈子轻的手肘撑着草席起来点,下巴离邢剪的肩头一两寸高度,含糊的吐字声响在他耳边:“师傅,所以你这回是怎么……”

邢剪耳根发红:“喝水打翻在床上,被褥潮了。”

“那你可以去我跟二师兄那屋啊,我平时躺的位置刚好空出……”

小徒弟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罗里吧嗦没完没了,邢剪突然翻身,大手整个盖住小徒弟的小脸蛋,将他的碎碎叨叨捂在掌心,糙着一张老脸吼。

“师傅就想跟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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