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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津川死在四十一岁那年春节。
也就是2021年。
梁津川死的时候蜷缩在陈子轻怀里,他像生命轮回到起点,安详地阖着双眼。
陈子轻紧紧拉着他的手,轻轻柔柔地吻在他微启动想喊一声“轻轻”的唇上,让他最后一刻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吻。
当梁津川停住呼吸的那一秒,这个世上就没有他了。
梁津川三十一岁确诊,活了十年,那是他能和命运,和天斗的极限,他尽力了。
迄今为止,陈子轻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五年,他跟梁津川相识二十五年,相伴二十五年,相爱……二十三年。
如果人生是一场旅行,二十多个年头代表的路段,足够漫长了。
陈子轻以为,这个任务背景感情线的结局是梁建川带他一起走,然而却没有,梁津川是自己走的,没有拉上他。
那么个偏执发疯,疑心病又重,还神经质的癖好绿色的人,竟然把他一个人留在世上。
陈子轻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梁津川放得下心吗,不怕他在身体原因的影响下和哪个男人睡觉,甚至再嫁啊?
无论是活着的梁津川,还是死了的梁津川,陈子轻都猜不透看不穿他的内心,只知道他的爱。
陈子轻忍不住地想,牵扯着他感情的梁津川走了,这条线的另一头已经空了,线在半空中飘飞没有了主人,那他呢,他的结局是什么?
终点在哪,为什么还没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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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亲自给梁津川挖坟,一铁锹一铁锹挖的,他把手心磨出淤血和水泡,破掉流出血水黏在手上跟铁锹把手上面。
但他没有哭。
从梁津川快死了到在他怀里停止心跳,慢慢冷掉,慢慢僵硬,他都没有流泪。
山里到处都冰冷冷的,送行的人们在坟四周站着。
棺材板斜斜的横在棺材口上,这其实不符合村里的习俗,按理说抬出门前就该用大钉子钉死,可没人阻拦。
梁老五家里,一个不剩了。
男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他面容死白僵冷,还是好看的。
陈子轻没有把他的假肢卸下来,而是给他按着,藏在裤管里,脚上套着定制的鞋子,他身体两侧都放着一副假肢,是让他换着用的。
“走吧。”陈子轻趴在棺材边沿,他把手伸进棺材里,摸了摸梁津川的脸,指尖细细描摹了两遍,“走啦。”
再见。
梁津川,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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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入土,坟填上去,只留一个小土包。
不管是男女老少,什么年纪,什么骨骼什么皮相,一生或长或短,或平庸或精彩,或悲苦或幸福,死后就这样子。
村民们陆续安慰坐在坟前的人,安慰这个在梁老五家做了两回寡夫的可怜人。
先是嫁给老大,后又嫁给老二,都没了。
要说可怜,村里好像没有哪家不可怜的,如今这些个家家户户,没有哪家不缺人,土房子换成楼房,堂屋变成客厅,土路修成石子路跟水泥路,日子一天天好日子,人越来越少。
送葬的村民们下山了,只剩集团的一众高层,男女都是职业装,一身黑,他们挨个上前,告别死去的人,安慰活着的人。
一番惨白伤感的流程走完,陈子轻还坐在坟前没有动弹。
这一捧那一堆的积雪在树下石头边,梁云把一个麻袋放在陈子轻面前,这是他叫自己买的纸。
梁云望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嫂子,我哥一定想要你尽快好起来。”
陈子轻垂头抠手心里凝固的血迹:“你也下山吧,我想一个人陪陪他。”
梁云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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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哪家死了人埋在哪是有规定的,不能想埋什么地方就埋什么地方,都是挨家挨户划分好的区域。
这一块是我家的,那一块是你家的,线在这,别想占多位置。
梁津川的坟在他家人旁边,是靠着的。
一家四口,四个坟,都在这了。
陈子轻解开麻袋口上的尼龙绳子,他从麻袋里面拿出纸和剪刀之类的用品,坐在坟前扎起了假肢。
山里的风太冷,陈子轻的身子直打抖,手也抖,指关节灵活不起来,扎纸的速度就慢了。
陈子轻一天才扎好。
几幅纸扎的假肢被放在一起,他逐一拿起来检查:“粗糙了点,用也能用,就这样啦。”
陈子轻点火,把假肢都烧给梁津川,火光在他眼里跳跃,他一双眼亮得吓人。
系统在他脑中说:“奇奇,往好处点,你快要离开了。”
陈子轻抱住膝盖:“是呢。”
系统:“我给你放歌吧。”
“不想听。”陈子轻看着摇曳的火苗,眼睛干涩发酸。
系统:“寂寞烟火DJ版也不听?”
“没有用。”陈子轻说,“现在我听什么正能量的歌都没有用的。”
系统:“哎。”
陈子轻头一次听444叹气,他没有心思震惊或是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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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梁云被王建华叫住,和她聊了几句。
王建华前段时间把头发染黑了,显年轻了不少,现在头发还是黑的,没怎么掉色,人更老了。他手插兜,皮鞋在石头上蹭着:“你嫂子有什么打算?”
梁云说:“我没问。”
王建华看她一眼:“那你找个时间问问。”
梁云的视线落在远处,视野里是大片大片荒凉的田地,这个季节还没怎么犁田翻地,今天是正月十二,三天后今年的春节就过完了。
王建华沉吟:“我的想法是,让他离开村子,去哪都行,只要别待在这伤心的地方,不然久了会生病。”
梁云静默片刻:“王叔,我嫂子是不会走的。”
王建华哑然,他搓搓脸:“你先问问看,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你有我号码的,就原来那个,我一直在用,没变过。”
梁云点了下头,她和王建华前后朝着村子方向走,路两边是土混着积雪。
其实梁云心里头有个秘密,这秘密涉及到她哥跟她嫂子。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只记得是几年前的农忙,她请假回来帮嫂子割稻,她哥背对他们站在塘边,她有种感觉,她哥想跳下去结束生命。
可能是不愿意拖累嫂子吧。
当时她那么想着,很恐慌地攥着镰刀,头顶是晒死人的太阳,耳边是嫂子手中镰刀收割绿黄稻杆的清脆声响,她觉得晕。
不过,她哥没有那么做,他没跳下去,他转身去篮子里拿了个菜瓜,去塘边洗了,掰开给嫂子吃。
后来还有一次,也就是去年,她哥难得能从床上起来,嫂子就把他扶到轮椅上面,推到院里让他看着自己忙活。
嫂子拿着菜刀给鸡抹脖子,她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嫂子。
某一瞬间,她怀疑她哥想用那把刀抹断嫂子的脖颈,再抹自己的。
最终,她哥一个人走了。
梁云心口发堵,她艰难地深吸一口气,现在她就只有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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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回家过年的那批人返程上班,读书上学的进入新学期,村里人也渐渐忙了起来,地里田里有干不完的活,从早到晚满身疲惫。
陈子轻是个大闲人,他不种地不开田了,有的吃就吃,没得吃就把自己饿死。
当然,饿死是不可能的,村里这家那家隔三岔五的喊他过去吃饭,有的直接把饭菜给他端上门,他的生活节奏往吃百家饭上面走了。
天气刚回暖,梁云就请假回村,她进门前满面忧伤,进门的那一刻就扬起在外地总耷拉着的嘴角,脸上露出笑脸:“嫂子。”
陈子轻在摇椅上躺着,睁眼瞅瞅她,又把眼睛闭上了,似乎很嫌弃她老来回跑。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喜欢人情世故的小姑娘,多年后会这么念家。
陈子轻不爱唠叨,但梁云爱,她会问他吃喝拉撒,什么都要过问,烦得很。
“嫂子,你看我给你买的这件褂子。”梁云拿着褂子举在他眼前,“怎么样,颜色款式都还不错吧,你试一下。”
陈子轻犯懒:“不想试。”
梁云笑盈盈的:“嫂子,你就试一试吧。”
陈子轻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行行行,我试。”
不多时,那件新衣服就穿在了陈子轻的身上,他本来长得不显年纪,是梁津川走后突然老下来的,现在他瘦多了,头发也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的,是一夜之间,还是一天天白的。
梁云拍着他背上褶皱,抚了抚他袖口跟衣角:“蛮合身。”
陈子轻说:“我衣服多得穿不过来。”
“那就慢慢穿。”梁云热络着,“还有双鞋,你也穿上看看。”
陈子轻懒洋洋的:“我脚又没缩水,不还是那个鞋码,你都知道的,你常买,不用试了,肯定能穿。”
梁云非要他试,他头疼,全程撇着嘴角配合。
到吃饭的时候,梁云状似随意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陈子轻吃掉碗里的莴笋叶子,口齿不清地说,“我这不是吗。”
言下之意是,现状就是他想要的,他也会维持。
这答案在梁云的意料之中,她没有再问,只是偷摸给王建华发了个信息。
“小云,你马上就四十了,这辈子真不结婚了啊?”陈子轻忽然说,“那你生了病,床前没个人伺候……去养老院也可以,不过养老院这一行不靠谱的多,你得提早做调查,趁自己精力不错的时候选好老了以后要待的地方,你在村里养老是不太行的,村里到时候怕是没几个人了,医疗方面也跟不上……”
梁云心里敏感地想,嫂子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像是临终遗言。
“嫂子,你——”
梁云话没说完整,眼睛就红了:“你别做傻事,我哥守着你呢。”
陈子轻笑笑,守个屁哦,他走啦。
“别多想,我不做傻事。”陈子轻安抚担惊受怕的梁云,“但是呢,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的嫂子我也会老,也会死的,你老了,我肯定就不在了。”
梁云像怕被丢下的小孩:“不可能,我们差不了多少岁,你没病没痛的。”
陈子轻又笑:“差不了多少岁?差了整整八岁呢。”
“才八岁。”梁云垂眼吃饭,“嫂子你看王叔,头发染黑了显年轻,回头我也给你染。”
陈子轻嘀咕:“我不染,头发黑了脸还是老的,怪得很,你看他那样,没眼看。”
梁云:“……”
“嫂子,虽然人是群体动物,但人也是孤独的。”她学她哥,夹了点肉丝到嫂子碗里,“我可以确定,我不需要深交的朋友,也不需要伴侣和孩子,至于疗养院,将来有需要我会留意,到时我们一起去住。”
陈子轻“噢”了一声,算了,顺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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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华收到梁云的短信就挂心上了,他来下庙村看望陈子轻,犹豫着说出在心里放了一些日子的话:“南星,你要是实在太想梁董,那你就招魂,你把他招出来。”
陈子轻啃着梨子的硬皮,嚼里面的甜水:“我招不出来。”
“怎么会。”王建华诧异,“你画不好符做不了道法这事,不都是你瞎编的吗。”
陈子轻吐出没味道的梨子皮渣:“以前是瞎编的,现在是真的了。”
王建华不是很信。
陈子轻缓慢地叹了一口气:“我招不出他的鬼魂,他也没留在这里,他走了。”
王建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惆怅与失落。
“而且人是人,鬼是鬼,阴是阴,阳是阳,”陈子轻吃梨子肉,情绪平稳而冷静,“不能乱了规律。”
王建华说:“那你想他的时候……”
陈子轻轻松地打断道:“啊呀,王叔,人死不能复生,我不会想他想很久的。”
王建华还想说什么,陈子轻给他一个梨。
“吃梨吧。”
王建华就不说了,吃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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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不会想梁津川想很久,他很清楚,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他就会一直想着梁津川。
一有个好天气,陈子轻就背着手去山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上下山多少次。
所以他就趁这副身体还能走得动,就多走走,也不干别的,只把梁津川那个小坟前的草拔掉,擦擦墓碑上的灰,摸两下小照片上的人。
时间不会因为少了哪个人,就走慢了。
到陈子轻过生日这天,他把梁津川的遗像摆在椅子上,认真望了望。
给梁津川换个位置。
“我过生日了,你陪我吃长寿面。”陈子轻拿起架在碗上的筷子,捞起一筷子面吹吹,“不是李南星的生日,是轻轻的生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所以就你陪我过。”
陈子轻把一筷子面送到嘴边,余光瞟给遗像,他把筷子一放,又去给遗像换位置,
换了好几次。
怎么都不对,哪可能对啊,这只是个遗像,不是活人。
陈子轻把椅子上的遗像拿起来,捧在身前,一眼不眨地看着:“津川,等你生日了,你怎么吃长寿面啊?”
“我可以代你吃。”陈子轻为自己的聪明笑了下,然后就收起了笑容,蹙着眉心对遗像上的人抱怨地说出两个字,“骗子。”
“答应我要长命百岁,根本没做到。”
“不是说话永远算数吗。”
陈子轻把遗像放在他旁边,让遗像上的人看着他吃长寿面,他一筷子一筷子的捞着吃。
一碗长寿面吃完,遗像上沾了层面香,好似也跟着一起吃了。
“梁津川,关于你说到做不到这件事,你一直都没跟我道歉。”陈子轻双手托腮,“你欠我一声对不起,以后要还我。”
“必须还。”
陈子轻咬牙:“不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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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夜里,陈子轻做了个梦,他梦到梁津川跪在他腿间,双手掐着他的脖子,神经病地问他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
窒息让陈子轻脸涨红渗紫,他张着嘴想喘气,带来的却是更强烈的晕眩。
梁津川手上力道不减,是真的要把他的脖子掐断,他在本能的求生欲之下,指甲用力抓抠上梁津川的手背。
或许是疼到了,梁津川的禁锢有一霎那间的凝滞,陈子轻在那点缝隙里扒着他的胳膊爬起来,骑在他身上,发泄很久以来的痛苦。
“我不想吗?”
“我也想啊,我走不了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走。”
梁津川委屈怨恨地瞪着他,眼眶开始变红,眼泪一颗颗地顺着眼尾掉出来,长睫泛潮。
陈子轻心疼地哄着:“好了好了,我快走了。”
他弯下腰背,用力把梁津川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你再等等,再等一下子好不好。”
梁津川把脸埋在他胸脯里,喉咙深处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哽咽。
陈子轻醒了,他躺在床上,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原来是一场梦。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他都走了。”
陈子轻支着手臂坐起来,他脱下睡衣就要放一边,手上动作忽地一顿。
下一秒就抓住睡衣前面一块布料,攥在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捻着这布料,怎么觉得,真的有点潮。
陈子轻的指尖有点抖,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昨晚到底是不是梦……
“咯咯咯——”
屋后不知道哪家的公鸡打鸣了。
陈子轻被那鸣叫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把睡衣叠好放在枕头边,不洗了,晚上接着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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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梁津川就没来过陈子轻的梦里了。
大概是信了他说的,就快走了的话。
陈子轻没有很快离开,他在村里过完春天,进到夏天,跨进秋天,迎来了寒冬,又一春。
集团高层带律师来处理公务,陈子轻该签字的签字,是他让他们来的。
因为陈子轻的直觉告诉他,快到登出时间了。
梁津川留下了数不清的财富,那么大个集团,没有子嗣继承,即便陈子轻有意收养一个当继承人,也来不及培养了。
况且陈子轻个人也有一笔相当厚的积蓄,房产更是好多。
都卖了,能卖的全卖了。
钱大部分给慈善,小部分给老员工们,王建华跟梁云也有分成。
陈子轻很努力地想了想,试图发现自己还有什么事漏掉了,他想不起来,就这样吧。
人不是机器,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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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把这大事解决了,只剩下等待了。
宁向致就是这个阶段出现在陈子轻小院门前的,他之所以这么晚了才来,是因为他生了场病,最近才稍微好起来点。
也是癌症,结肠癌。
陈子轻上下打量宁向致:“你都这样了,不在医院躺着,跑来干什么。”
宁向致老了,鬓角发白,眼角长皱纹,五十多岁,气质上是清爽的中老年人,身体上油尽灯枯。
“医院不收我了。”宁向致简明扼要。
短短几个字透露了许多信息,有关他的病情,他心态不错。
陈子轻把桶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拿起来,拧着水。
那衣服后,水不好拧。
宁向致来帮他,两人各拧一头。
水声稀里哗啦,打湿了土面,灰化作泥点子溅在他们的鞋面上,裤腿上。
陈子轻把衣服搭在竹竿上,宁向致细细看他,总担心他想不开,这一看发现他比自己想象得要好。
宁向致问道:“你要养着送终的那头老水牛呢?”
“死啦。”陈子轻拍打衣服。
宁向致忍俊不禁:“你还真给一头牛送终了?”
“笑什么,做人最重要的是言而有信。”陈子轻白他一眼。
宁向致推推老花镜:“是,是。”
他到这岁数还穿白衬衫跟黑西裤,斯斯文文的,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陈子轻把桶里的水倒掉。
那水开叉,一小条流到宁向致的脚边,他没站开,无所谓的被弄脏鞋底:“世事无常,当初我想着,你男人走了,你有我照顾,哪知道他走了,我照顾不上你了。”
陈子轻心说,要不了你照顾,我也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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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向致一待就是一天,到了傍晚,太阳下山了,他问陈子轻要杯水,拿出带过来的一些药,分批吞咽了下去,气色还是差,跟死人一样。
陈子轻在院里劈柴火。
宁向致就这么看着他劈,看得眼睛酸涩,心头空荡:“南星,我下回不一定就能来了。”
陈子轻顿了顿,明白道:“你保重。”
宁向致直截了当地问:“我死了,你会去看我吗?”
陈子轻说:“不会。”
宁向致深深看他:“看都不看?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共过事,我教过你药品上的东西,我们还从年轻时候到现在都没断过联系。”
陈子轻一斧头下去,干柴一分为二,他用不解的眼神迎上宁向致的目光:“缘分就那么浅,干嘛非得搞这些呢。”
宁向致沉默了一会,释然了:“也是。”
末了又起波澜:“那下辈子,”
陈子轻摆手:“下辈子更浅,下辈子你遇不上我。”我要去新的任务世界。
“谁说得准。”宁向致把眼镜推上去,随意摁了摁湿润的眼睛,“要是遇上了,我给你当哥,你有什么事我都给你当着。”
陈子轻不给面子地说:“别了,我有哥,津川说要做我哥。”
宁向致面部漆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秀恩爱。
他呢,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吃味。
“下辈子都约好了啊。”宁向致阴阳怪气,“你男人当你哥,那你们不就不能处对象了,他怎么不接着当你小叔子,接着和你在一起,睡够了吗?”
陈子轻瞪过去:“谁说的,你不懂。”
宁向致心道,我是不懂,他都不在了,你守着他的小破房子干什么。
哪天风大点,都能把屋顶和你给掀了。
宁向致捏着眼镜深呼吸,他这辈子娶过一个妻子,喜欢过一个人。
妻子多年前就成了前妻,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没变过。
最初瞧不起看不上的乡下寡夫,只以为是他粗俗的欲望,谁曾想就这么个放心里去了。
宁向致临走前非要煽情:“南星,能抱一下吗。”
陈子轻毫不犹豫:“不能。”
宁向致差点没当场气昏:“你给他守寡?”
陈子轻给了宁向致一个“要你管”的眼神,他继续劈柴。
宁向致哀怨地叹息:“明明是你先喜欢我,勾搭我的,怎么就让他得到了。”
陈子轻不耐烦:“多久以前的事了,提这个干嘛,走吧走吧。”
宁向致落寞地转身。
背后传来声音:“路上看着点,别死哪个土坑里了。”
宁向致潸然泪下,他苦撑着身体来这么一趟,有这句话,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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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没有再见过宁向致,也没去送他最后一程。
只在村里人的嘴里听说他死了,葬在县里的什么墓园。
没过多久,宁家人把宁向致的坟迁到了下庙村的山上,据说是他托梦,要回到老家。
老家不就是下庙村吗。
宁向致这一回来,山里就又多了一个坟包。
陈子轻去看梁津川的时候,顺便看的人越来越多了。他在村里过一天是一天,岁数大了还要被原主妈催婚。
原主妈让他找个好人,找个老来伴。
陈子轻不吭声。
“儿子,你忘不掉津川?”原主妈满目苍老,“你能忘掉柏川,照样也能忘掉津川。”
陈子轻说:“不一样。”
原主妈不懂儿子的意思:“怎么不一样,他们不都是你老板。”
陈子轻我剥着干荔枝吃:“我不喜欢梁柏川,我只喜欢梁津川。”
老人家让她的宝贝儿子给整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第一个老板是你自己选的,你抢的,你跟我说你不喜欢。”
“你要气死我,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把我气死。”原主妈在床上捶心口,嘴里哎哟哎哟地喊着,“我怎么还不死,我这老不死的。”
陈子轻在床边蹲下来:“妈,你别管我了好吗,你让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求你了。”
原主妈不喊不叫了,她虚弱地说:“我还不是担心我走了,你一个人……”
陈子轻给老人顺着心口:“我不有五个姐姐吗。”
老人忧心忡忡:“她们都有家,哪能管的了你多少,再说了,她们岁数也大了,你三姐还有病。”
陈子轻说:“那就看命吧。”
原主妈拉着他的手:“儿子,你真的要自己过到老?”
陈子轻垂了垂眼:“津川看着我呢。”
“什,什么?”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他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
原主妈大惊失色:“鬼……有鬼?!”
“妈,不是鬼,是津川。”陈子轻边说还边看向身边虚空。
原主妈一直就怀疑下庙村邪门,这回很轻易就信了儿子的话,她吓到了,终于不提儿子的亲事了,再也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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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时,也就是梁津川死后的第二年,下庙村还是有不少人的。
陈子轻以为他预想的某种可能不会发生。
谁知命运在后面做了安排。
十里八村祭祀的大日子,下庙村自然也不缺席,村里人要孩子们回来,不管多忙都必须回来,少一个就不吉利,于是在外打工,在外工作定居的都回来了。
村里路修好了,不用像从前那么走着去庙会了,好几十个座位的大巴车停在村里,一家一家的上去。
早上七点出头,两辆大巴车迎着晨风出发了。
到路上的时候,后面的大巴车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撞上了前面的大巴车,两辆一起被撞到了山下。
很高很陡的山,两车的人都没了。
梁云没在车上,因为她妈不在了,没人逼她融入大集体,她也不在乎什么吉不吉利的。
陈子轻也没去,他当天发烧生病了。
所以整个下庙村只有他们,和行动不便的几个老人活了下来。
梁云和那些村民的亲戚一起去收尸,她看到一具具尸体被放在路边,当时没多大感觉,回去就病倒了。
当梁云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看到她妈站在床边,她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她妈这些年站在床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了。
是在等她。
梁云走了,跟着妈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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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把梁云埋了,坟在她家这边,跟她爹妈一块儿。
“二婶,二叔,小云去找你们了。”
“你们接到她了吧。”
陈子轻折元宝:“二婶,你别说她,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元宝尽数烧成灰烬,随风飘得到处都是。
陈子轻吸了吸鼻子,有些怅然地环顾四处,这下庙村的人,基本都在地底下聚上了。
地底下仿佛才是活着的下庙村,而地上的下庙村是个死村子。
陈子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怎么还没走啊。
直觉也不灵了是吗?
陈子轻往山下走:“444,你忙不?”
系统:“说。”
陈子轻可怜兮兮:“不忙就陪我说说话吧。”
系统:“带的一堆宿主,就你事最多。”
陈子轻苦哈哈:“我多惨啊。”
系统:“哪个宿主不惨,刚进任务就嗝屁被大卸八块喂狗的都有。”
陈子轻听得缩了缩脖子:“那么惨吗,还有凶杀案。”
系统:“怎么,要找安慰?”
陈子轻想了想:“算啦,我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同行们的痛苦之上。”
系统:“……”傻冒。
陈子轻撇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扫着灌木往前走:“444,还好有你陪我。”
系统:“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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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个年头,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下庙村。
是蒋桥。
他是客人,也是家人。
村里荒凉,蒋桥走在陌生又熟悉的乡间小路上,这是他认祖归宗后第一次踏进这片土地,放眼望去都是孤寂。
蒋桥不是空手来的,他带着一袋子纸钱去山里,一个坟一个坟的找。
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养父母的坟。
蒋桥给他们烧了一把纸钱,他继续找,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寡夫。
找不到。
不清楚埋哪儿了。
蒋桥索性走到哪,就把纸钱洒到哪。
一阵山风吹过,明月皎洁,漫山遍野都是坟包。
……
蒋桥回到村里,他打算去家里走一走,去小时候睡过的床上躺一躺,让他意外的是,村里竟然还有个活口。
陈子轻吐掉嘴里的茅草,眯着眼睛看呆掉的蒋桥:“稀客。”
蒋桥堪堪回神,他难以置信地快步过去,情绪激动视野模糊,口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你没死啊,李南星,你没死,你还活着,你没死。”
陈子轻一言难尽,对啊,我没死啊。
蒋桥调整情绪:“整个村子是不是,就剩你了?”
陈子轻点头:“现在就剩我了。”
蒋桥说:“你成守村人了。”
陈子轻没接这话,他不想的,谁想啊。
除了村里人,原主妈走了,三姐也走了,他送走一个又一个。
一年就清明的时候热闹点,村民们的各家亲戚来给他们上坟,吊子被风吹得哗啦响。
陈子轻当天忙得都烧不过来,得从早烧到晚,沾一身焚烧的味道。
蒋桥的声音打断了陈子轻的思绪,他说自己没有娶妻,一个人在国外生活。
陈子轻边走边说:“我瞅着你过得蛮好。”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蒋桥前言不搭后语,“你是谁?”
陈子轻没跟他打太极,直接来一句:“你管我是谁。”
蒋桥:“……”
这家伙怎么比年轻时候还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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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桥的原计划是回来看看养父母就走,他碰到了故人就留下来过夜。
陈子轻平时自己随便吃点,这会儿多了个人,还挑三拣四,他让对方滚蛋。
蒋桥死皮赖脸,不肯滚蛋,他不敢提要求了,有什么吃什么。
陈子轻炒了两个菜,自顾自地吃着。
蒋桥没什么胃口:“山里那些坟,是你挖的吗?”
陈子轻摇头:“不是,他们有亲戚,用不到我挖。”
蒋桥看着他:“那我爹妈……”
陈子轻说:“不也有亲戚。”
蒋桥默了默:“他们肯定怪我吧,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么多年一次没回来过。”
陈子轻随口问道:“你为什么不回来给他们收尸?”
蒋桥把茶水当烈酒,一口闷了,其实他没有接到他们的死讯,是后来无意间知道的,但他没解释,只说:“我怕诅咒。”
陈子轻一愣:“诅咒?”
蒋桥说出从来不对别人说过的信息:“是啊,我一直怀疑这个村子有诅咒。”
陈子轻没否认,他表情复杂:“那你不跟你爹妈说?”
说了,村长会带大家伙迁移的吧。
蒋桥啼笑皆非:“有什么用,他们又不信,信了也不会走,老人有老人的思想,死都要死在家里。”
陈子轻无法反驳。
蒋桥扫一眼他背后长桌上的四个遗像:“是诅咒吧,我去山里看到那些坟,”
“砰”
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蒋桥没往下后了。
堂屋静谧了片刻,蒋桥另起一个话头,他说他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也没活出个花来。”
陈子轻一碗饭见底,没有要搭理的迹象。
蒋桥就主动摊开他上一世的所有,他没被亲生父母找到时的疯疯癫癫,浑浑噩噩,苟延残喘,回到蒋家后没了健康的身体和精气神,很快就病死了。
陈子轻诧异,原来蒋桥上一世那么惨,怪不得他今生离下庙村远远的,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你这一世大改变,跟上一世比起来,不就是活出了花。”
蒋桥不以为然:“只是有钱了而已。”
陈子轻夹盘子里的菜叶吃:“钱能解决很多烦恼。”
蒋桥耸肩:“钱也不是万能的。”
陈子轻懒得跟他掰扯了。
蒋桥似乎是在国外憋久了,一股脑地讲了一大堆,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他也不管陈子轻给不给反应,就说。
说得饭冷了,菜凉了,院墙上的鸟飞走了。
蒋桥感慨:“我在亲生父母身边陪着他们,亏欠了养父母。”哪怕他这些年都有跟他们通电话,也在村子以外的地方见过面。
陈子轻端着碗筷去厨房:“有得必有失。”
蒋桥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我早点回来,早点和你聊,心里头说不定能轻松很多。”
陈子轻说:“你早点出现,我不一定就乐意陪你闲扯。”
蒋桥凝视他白色的后脑勺:“那你现在怎么?”
“看不出来吗?”陈子轻没好气,“我闲得发慌。”
蒋桥唇角抽搐,看出来了。
接下来两个月,蒋桥都在村里待着,他接到国外的电话有什么事,不得不返程。
蒋桥坐在驾驶座,透过车窗对陈子轻挥手:“南星,我过段时间再来。”
陈子轻目送车子消失在村口,他挠挠一头白发,冲凑热闹的野猫“喵”了一声,野猫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过段时间下庙村八成就一个不剩了。
.
陈子轻的这副身体生日这天,他跟梁津川资助过的那些孩子私下里约好了,一起带家眷来看他。
家里人多得站不下,小孩们乖巧地喊他:“爷爷好。”
“诶。”
陈子轻坐在屋檐下,手上拿着厚厚一摞红包。
现如今的小孩条件好,他们从小就有的吃有的喝,没穷苦过,但他们都在大人们的教导下,开开心心的排队磕头,领红包,祝爷爷身体健康,爷爷长命百岁,爷爷快快乐乐。
陈子轻收了一箩筐的祝福。
大人们在厨房忙活,也给陈子轻打扫门前,收拾家里家外,孩子们围着他转,有个孩子指着堂屋的其中一个遗像问:“爷爷,这是谁呀?”
陈子轻望了眼问话的孩子,他最小,第一次来,屁颠颠的,三四岁,正是好奇的年纪。
“这也是你的爷爷。”陈子轻说。
大点的孩子知道遗像上的人跟爷爷的关系,就起哄说还以为是明星。
陈子轻下意识反驳:“明星哪比得上他帅。”
“爷爷说的是,确实比不上。”
单看遗像是个富家公子,谁能想到他是在乡村里长大的,气质上很不相配。
遗像被一只长了些细纹依旧很白的手拿下来,一寸寸地擦拭。
“爷爷,你别哭啊。”
“妈!你快过来!爷爷哭了!妈!”
“爷爷真的哭了,爸——我爷爷哭了,爸你快来啊——”
“爷爷……”
陈子轻心烦,吵什么吵,不就是哭,有什么大不了的。
遗像上的水迹越来越多,擦不完。
陈子轻难受。
梁津川,我把眼泪掉在你脸上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山里的映山红都开了。
我想你了。
.
送走那群知恩图报的孩子们,陈子轻终于等来了小助手的提示音。
【叮,传送进入倒计时,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陈子轻马上说:“我准备好了。”
【检测到数据异常。】
陈子轻不明所以,什么异常?
【陈宿主,请将遗物烧给主npc,到时即可登出。】
陈子轻匪夷所思,这次登出竟然还有个前提条件。
梁津川的遗物吗。
陈子轻不用费劲找,所有遗物都在他的屋里,他去拿出来,放在院子里堆着。
有梁津川生前穿过的衣物,用过的物品,还有口琴,随声听,他写的那一幅幅字,奖状,代表事业脚印的报纸。
陈子轻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下什么。
等等,
梁津川留下了很多遗物,我也是其中一件吧?
是的,我也是他的遗物。
陈子轻心底震颤不已,他拿出手机给王建华发信息,让老人家给他收个尸。
把他跟梁津川埋一个坟里。
发完信息,陈子轻跑去屋里,他夹着一根烟回到小院,坐在了那堆遗物里面,拨开打火机的盖帽。
他点燃香烟,眯着眼睛吸一口,也点燃梁津川的遗物。
烟在烧,他也在烧。
——梁津川,我把自己烧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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