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年少春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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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周围已经被雷劫劈得寸草不生, 倾泻而下的瀑布只剩嶙峋怪石,空气中弥漫着雷劫过后闷热的烫意。

雷劫过后的几个时辰修士的元神最为虚弱,渡劫成功却被暗算的修士大有人在。

江顾已经察觉到了好几股陌生的神识在周围窥伺,大概是因为那雷劫声势浩大, 他们一时摸不清江顾的底细, 所以不敢贸然出手。

他飞速掐诀将两人都洗了一遍换上了衣服,卫风已经褪去了神鸢鲛的模样, 鼻头眼尾都哭得通红, 脸上还带着没愈合的伤痕, 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 手却紧紧抓着他的前襟不肯放。

江顾实在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爱哭。

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个完好的灵宠袋,江顾不得已只好将人打横抱起跳上了飞剑,少年人身形单薄,抱在怀里都是轻飘飘的,柔软的肌肤和温热的躯体贴上来, 即便隔着布料也让人有些心烦。

江顾不痛快, 那别人必然痛快不了。

在接连杀了三个想要趁火打劫的修士之后,江顾终于找到了一个灵宠袋, 干脆利落地将卫风扔了进去。

左右这小畜生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在他醒来之前放出来便是。

没了累赘的东西, 江顾心底那莫名的烦躁才终于消减些许,打起架来终于不再束手束脚,等他出了峡谷这片地域,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染透, 再多的引水诀和去尘咒都洗不干净, 淡淡的血腥味又重新将他笼罩。

想趁他刚渡劫来占便宜的修士几乎全都成了他剑下亡魂,很快闻着味赶来的那些修士便不敢再来烦扰。

明明只有三十六道雷劫, 但是谁家刚渡完劫的炼虚期如此恐怖!?

这哪是去占便宜,分明是冲上去给他送宝贝!

江顾虽然渡劫痛失了九件天阶法宝,但是亏了那群不长眼的杂碎,他一路杀出来也搜罗了不少好东西,算是勉强弥补上了损失。

炼虚初期和化神大圆满虽然只差了个小境界,但其中差距却如天堑,之前从卫暝州云海紫府中挖的那两条灵脉也在雷劫中被他趁机炼化,同鲛人湾遗址中的灵脉一起被他熔炼成了一条完整的灵脉,而后被他种在了丹田灵根旁边,如此一来便可以源源不断提供灵力,虽然他如今是金木双灵根,但吸收灵力的速度并不比单灵根差。

除此之外,他以挖来的府邸为原型,将三块秘境与之融合,成功在紫府中开辟出了一个小秘境的雏形,江顾操控着元神进入,目前这里只有一大片草地,其余什么都没有,但这里却是完全受他操控主宰,以此为基础,再收纳秘境府邸便会省下许多力气。

此次历劫收获颇丰,江顾非常满意,于是又顺便挑了几个炼虚初期的修士练手来巩固自己的修为,虽然受了些伤,但却装满了空瘪的储物袋。

待到他与阮克己汇合,已是深夜子时。

“江长老,你可算回来了!”阮克己看见他顿时松了口气,旋即又惊诧道:“你竟然突破了!”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阮克己那三白眼里瞬间堆满了笑意,“原来被白日那声势浩大的雷劫是江长老,可喜可贺,恭喜啊。”

江顾一个四灵根竟然突破至了炼虚期,而他一个单灵根还堪堪停在化神期,说不嫉妒那是假的,但他更想知道江顾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能修炼如此之快,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顾心情正好,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

一众小弟子鹌鹑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震惊又崇拜地望着江顾。

“莫师弟,我算理解你了,我也想跪在清平峰外拜师……”有弟子凑在莫道津耳边小声道。

莫道津抿进了唇,炙热的目光落在江顾身上,开口道:“江长老,您没找到卫师弟吗?”

天道保佑,卫风那个废物一定已经死了!

江顾神色微顿。

阮克己骇然道:“莫非卫风已经——”

“还活着。”江顾淡定地解下了腰间的灵宠袋。

他杀得太尽兴,早就将这小畜生忘到了脑后,卫风向来害怕这些狭小逼仄的密闭空间,不知道有没有被吓疯。

看他解灵宠袋,那些被荼毒过的弟子脸上纷纷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这玩意儿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被关在里面简直生不如死!

宁可进戒律堂受刑都比被关进去强!

灵宠袋出口被打开,从里面滚出来了个红衣少年,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惊厥过度脸色惨白,头发和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他狼狈又惊惶地抬起头来,在一堆复杂的气息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江顾的味道,那双漆黑晦暗的眼眸凝固了良久才转动起来,落在了江顾身上。

那双恢复了正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顾,他的声音仿佛被撕裂,沙哑得可怕,“师……父……”

江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嗯,疗伤吧。”

冰冷的、毫无温度的话,没有半分安抚。

卫风眼睫扇动了两下,望着他张了张嘴,周围便冲上来了几个师弟师妹,他们虽然并多么喜欢卫风,但他如今的模样太过凄惨,外加上之前卫风也不遗余力地救治过他们,便七手八脚地开始帮他治伤。

卫风浑浑噩噩地被人扶着坐了下来,雷劫中他伤得极重,江顾也只是仓促保住了他的性命,外加上他在灵宠袋中待了近一天一夜,整个人已经彻底虚脱,他被喂了许多丹药,几股陌生的灵力在帮他治伤,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江顾。

喻千凝抓着他的手眼眶泛红,“卫师兄,你的指甲怎么都……”

卫风沉默着没有说话。

“溪源秘境如今被周家封锁了,恐怕在他们找到神器之前,里面的人很难出去。”阮克己看了一眼身后的二十多名弟子,“三十六个弟子如今剩了二十一个,倒也算不错。”

但要是被这么困下去,还能剩几个就不好说了。

“无妨,再耐心等几日。”江顾平静道:“暂且带他们在秘境中历练。”

“这……”阮克己皱眉想要反驳,但如今江顾修为高于他,这些弟子也全都当他成救星,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听江顾的,只是到底不死心,“江长老可是知道些什么?”

“神器之事同我们这些小宗门无关,阮长老放心。”江顾不轻不重地堵住了他。

阮克己被噎得够呛,最后也只能点头。

江顾转身便走。

卫风正在被柳献喻千凝按着疗伤,见江顾转身,登时一惊,猛地推开了身边的人,爬起来踉跄地朝着江顾跑了过来,声音嘶哑的喊人:“师父!”

他喊得又惊又急,江顾刚转身便被他撞了满怀,卫风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神情仓惶,“你去哪里?!”

这质问的语气让江顾稍有不快,但想起是自己失误在前,将人在灵宠袋中关了一天一夜,便又勉强缓和了语气,“打坐修炼。”

这熟悉的语气让卫风眼眶瞬间一红,他极轻的哽咽了一声,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紧紧盯着江顾,像是生怕他消失不见。

江顾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罢了,随我来疗伤。”

卫风心下稍安,被迫松开了手,他亦步亦趋跟在江顾身后,目光落在了方才自己按在江顾白色宽袖上的血手印,抿紧了唇角。

江顾找了处安静的山洞,里面有个小潭,他拿出丹药分辨,而后将那潭水隔了一圈出来,有条不紊的往里面扔揉碎的丹药,最后将多余的灵力注入了一些,“脱了衣服进去。”

卫风白着脸看向那潭水,一些熟悉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闪过又飞快地被他掐灭,然而之前锻体洗髓的痛楚让他心有余悸,他低头去解自己的腰带,但是被包成了粽子的手指解起来十分困难。

江顾耐心有限,见状直接一道灵力将包着他手的布条连带着腰带一齐斩断,拎着人扔进了水中。

潭水冰冷刺骨,卫风被水呛了两口,冻得浑身哆嗦,身上的伤口开始缓慢的洇出鲜血,剧痛让卫风想要起身,却被股强横的灵力按住了肩膀。

“师父……”卫风面如金纸,他看着在岸边打坐的江顾,死死咬住了牙根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一些,“师父,我……冷。”

江顾没有搭理他,但水潭中的灵力却覆在了他的伤口处,化开的丹药也逐渐开始起了作用,密密麻麻酥酥痒痒的疼意代替了之前的剧痛,连带着周身也开始变得暖和起来。

卫风呼了几口气,咬着牙顶着那股强横的灵力,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了江顾打坐的岸边。

江顾撩起眼皮看向他,“还冷?”

卫风缓缓地摇了摇头,鼻腔中萦绕着勾人的暗香和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他从未想过这两种味道有朝一日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前者让他魂牵梦绕却恨之入骨,后者让他心安依赖却敬如高山……他应当是闻错了。

那道雷劫太过凶猛,将他的鼻子劈得失灵也实属正常,说不定连脑子都劈坏了。

少年仰着头满脸濡慕崇拜地望着自己的师父,雪白的脖颈上还残留着被他自己掐住来的指痕,清瘦单薄的肩背仿佛经不起任何摧折,他艰难地从潭水中抬起了胳膊,水滴顺着手肘滴落到水面,泛起了圈圈涟漪。

血肉模糊的手指抓住江顾干净的衣袖,固执地在上面再次留下了艳色的指痕。

他十指上的指甲都烂了,拼命地抓挠捶打失去理智,一点点体会着恐惧在黑暗中滋生蔓延,从崩溃的嘶吼到绝望的哀求,到最后在一片寂静中归于窒息。

他不是第一次被扔进灵宠袋,却是第一次绝望到连气都喘不上来。

“师父,下次……你别将我关进灵宠袋。”卫风委屈地望着他,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将那团柔软干净的布料狠狠攥在了掌心,声音却带着哭腔,“我害怕。”

“不准哭。”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定定地望着他,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配上他那凄惨的模样和委屈到要命的眼神,饶是江顾也有些头疼。

“……好。”

卫风抬手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自顾自哭了一会儿忽然顿住,抬头冲江顾咧嘴笑道:“师父,我眼睛能看见了!哭也不会掉夜明珠了!而且我进了水也没有变成鲛人!”

“许是因为那劫雷。”江顾扣住他的脸不让他乱动,而后用灵力去探查他的眼睛。

卫风被他捏的脸颊都变形了,双手扒拉住他的手腕含糊不清道:“师父,疼。”

“眼睛没事。”江顾也放下心来,他并不想养出来的徒弟是个瞎子。

卫风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对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那太好啦!”

这幅熟悉的蠢样让江顾不忍直视,之前心里那丝微妙的怪异感也随之消失,“抓紧时间疗伤。”

卫风乖巧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江顾的手腕转身朝着水潭中央游去。

江顾见状便专心闭眼打坐修炼。

卫风回头看了他一眼,悄悄举起了方才一直抓着江顾腕子的手,垂眸凝看许久,而后凑上去慢条斯理地舔了一下。

细长分叉的红舌沾染上了江顾的气息,奇异的暗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卫风痴迷地深吸了一口气,小腹升腾起了股莫名的燥意。

滴答。

水滴声将他猛地惊醒。

卫风面色难看地盯着自己的手掌良久,继而心虚地转头看了眼在打坐江顾,眼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愤怒怨恨和贪婪欲念,白瞳瞬间闪过又消失不见,他强迫自己将那只沾满了江顾味道的手掌没入了水中,甩走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江顾是他师父,师父就只能是师父。

他只想要自己的师父。

其他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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