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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顾却没有理会卫风, 同样也没有理会拽着自己袖子的扈惊尘,而是看向了飞扬的尘土后逐渐显露出来的人影。
那应该是个佛修。
对方穿着袭黄色的袈裟,手执金刚禅杖,眉心一点朱砂, 剑眉星目露寒光, 颇有怒目金刚的气势。
但江顾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脚下,摇曳的袈裟之下, 是缠绕盘旋出来的白色根系, 一路延伸到僧袍之中, 血煞之气冲天。
对方不是人修, 反倒像个魔修,然而江顾从未听过有佛修堕魔的先例,而且对方身上血煞之气虽浓,却并不污秽,甚至比卫风身上的气息还要干净些——更像是某种气集聚的幻象。
这让江顾想起了松绥。
那佛修的目光扫过三人, 开口道:“尔等人修冒犯我陨落的同宗, 罪无可赦。”
扈惊尘气不过开口道:“你这和尚休要胡说,这些人都已经死了上千年, 风月秘境形成这般久, 数不清的修士来拿过舍利子和须弥心, 你难道为些死人全都斩杀了不成?不过是欺软怕硬而已!”
他振振有词,江顾在探查这佛修的底细,而旁边的卫风也没有贸然出手,他一边在扈惊尘身上搜罗了一遍, 确定对方只是个合体修为的小修士之后, 又按暗自在身后布下了传送阵,以防万一方便他们随时能逃跑。
察觉到他的动作, 江顾有些诧异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卫风嘚瑟又矜持地冲他笑了笑。
在望月大陆这几年,他也不是全都用来想江顾了。
那佛修显然是被扈惊尘这通言论激怒,整个人低吼一声,化作了白色的树根便向江顾几人冲来,江顾现在元神不全又身处木偶之中,并不想与对方起冲突,灵力斩断了扈惊尘抓着他的衣袖,转身便带着卫风进了传送阵。
“前辈!”扈惊尘紧随其后,也跳入了传送阵中。
正发怒的佛修幻象还未动手,对方便已经逃之夭夭,他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身后张牙舞爪的白色树根在半空僵持许久,还是慢条斯理地钻入了地底,以他为中心自地底浮现出了个巨大的法阵,将整个佛修坟塚都笼罩在内,而他则趺坐在阵法中央,禅杖横浮在面前,口中念念有词,金色的梵文便从四面八方涌入了法阵。
传送阵中,江顾和卫风不约而同都听见了古朴厚重的钟声,而那敲击声越来越急促,传送阵也逐渐变得不稳定起来。
“师父,他还在跟着。”卫风转头看了一眼有些狼狈的少年,对方身受重伤,可他却半点恻隐之心都生不出来。
“不必管他。”江顾听见了他的传音,头都未回,“他出现在此时机太过巧合。”
卫风听见“巧合”这两个字,目光一定,看着江顾欲言又止。
江顾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没回应。
自从他踏上来望月大陆的飞舟,巧合的事情便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同卫风少年时模样相像的扈惊尘,又是与他带着同样封印疤痕身份成谜的萧清焰,再然后便是恰好拍卖卫风的拍卖大会、任务单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勾陈簪、能颠倒人爱恨的风月秘境……好像他走的每一步都已经被人在暗中刻意安排好,对方仿佛胜券在握并不急于杀死他,而是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抛出诱饵来试探,看他的反应到底符不符合自己的预期。
十分地糟心。
不管是在见到卫风身上的伤还是看见他脚腕上的三叶竹镣铐时,他几次都险些没压住性子,然而敌在暗我在明又是敌强我弱,他又不得不耐心地蛰伏起来等待时机。
他一向能忍,毕竟他在平泽大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顺的,可这种憋屈的感觉在被卫风挑明之后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在卫风面前从来都是强势的一方,他理所当然会将人护在身后,游刃有余地解决一切,尽管他现在已经有了些头绪,但不能立马杀了对方解开卫风的镣铐让他感到有些……丢脸。
这实在是种新奇的体验。
江顾微微蹙眉,他从未在意在脸面这种东西,修真界弱肉强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他为了活着不择手段,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的事情没少干,真论起来不体面的时候多了去,可他从未滋生过这种想要逃避的情绪。
但也仅仅是想要,他决不允许自己逃避。
“你如何想?”他转头,语气生硬的问卫风。
卫风有些受宠若惊地看向他,开口因为过于激动还磕巴了一下,“我、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故意来接近我们,毕竟风月秘境这么大,当然也不能排除他碰巧做任务出现在此处,不过他如果也是平泽来的修士,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联系阴阳乾坤楼,而是跑来秘境做任务呢?”
江顾第一次这样问他的看法,卫风激动地脸色微微泛红,一脸期待地等着江顾开口。
“嗯。”可惜江顾的反应很是冷淡。
卫风以为自己回答得不好,脸上的期待刚要落空,便又听江顾道:“说得不错。”
卫风黯淡下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语气兴奋道:“师父,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是顺藤摸瓜还是引蛇出洞?要不我当饵跟这小子打一架?或者抓住他拷问一顿,我很会折——”
他说到一半猛地收声,神色惴惴地瞥了江顾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才悄悄松了口气,小声道:“我很会问话的。”
江顾的脑子转得飞快,他道:“不,留着他。”
假设他之前对卫风的态度迷惑了对方,而扈惊尘真是对方放进来借以试探他对卫风的态度,那反而要将人留着。
不仅要留着,他还要好好将人护着,只是——
卫风眼底瞬间闪过一抹失望,酸溜溜回头瞅了一眼扈惊尘,舔了舔自己锋利的小虎牙。
他已经好久没吃过人了。
“卫风,你可知风月秘境爱恨颠倒?”江顾出声道。
卫风愣住,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啊?”
“……所以你不知道。”江顾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他之前还以为卫风同自己心照不宣在伪装演戏,结果对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秘境的怪异之处,亏他还觉得这蠢货长了心眼。
卫风在江顾冷淡又挑剔的审视下缓缓涨红了脸,吭哧吭哧替自己辩解,“师父,我有鬼面白目,这些情绪和欲望的秘境幻境都对我无效,像我这么强,压根察觉不到。”
还不忘夸夸自己。
江顾看他这幅涨红了脸辩解又暗自嘚瑟的模样,压平了想勾起的嘴角,难得解释,“我与他演场戏。”
卫风呆呆地望着他。
虽然知道他师父惯会玩弄人心,演戏水平一流,毕竟当初他亲自体会过,得知江顾就是“周怀明”的那晚他哭得肝肠寸断,转头又被一场生辰哄得心花怒放,但听江顾这样说出来,他还是感到了不可思议。
师父!跟他!解释了!!
卫风兴奋地几乎要原地蹦起来,但是又想起他好不容易在江顾面前建立起来的沉稳靠谱的形象,只能强忍着清了清嗓子,“啊,行。”
说完他就又感到后悔,他是不是应该回个“好”?
“行”听起来会不会稍显冷酷?
他方才的语气到底够不够沉稳冷静?
江顾见他绷着张脸,心中明了,这小混蛋果然不太乐意,不过他只是通知卫风一下,并不十分在乎他的态度。
于是他回身就拽过了落后的扈惊尘,扈惊尘诧异又惊喜地望着他,“前辈!”
“跟上,现在阵法不稳。”江顾冷声道。
扈惊尘忙点头,江顾在身边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他紧挨着江顾,自然就将卫风挤到了一边。
卫风不爽地啧了一声,虽然知道江顾在演戏,毕竟如果风月秘境能颠倒爱恨,那师父现在对扈惊尘越在意,那就是想让这死孩子背后的人以为江顾实际上半点都不在乎他——等等。
师父说演戏,那岂不是师父在秘境中根本不喜爱扈惊尘,那在现实中不就是喜爱他!
卫风愣了愣,那进秘境之后师父对自己也表现地十分温柔体贴无微不至,那实际上呢?
仔细想想,那岂不是他和扈惊尘根本无甚差别!?
还是说师父同样也在演戏?难道是戏中戏?
所以师父到底喜不喜欢他?
一碰到关于江顾的事情,卫风本来就不太好使的脑子瞬间就乱成了一团麻,他抬手抱住隐隐作痛的脑袋,目光阴森地盯着和江顾挨在一起的少年人,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传送阵最后还是被那钟声破坏,三个人被迫落在了地上。
空中半透明的灵力罩上还浮动着灿金色的梵文,示意着他们还没有逃出那佛修的地盘。
既然逃不出去,只能另想他法。
江顾看了一眼剩下的十个时辰,抬眼看向卫风,“我与惊尘向南探查,卫风,你去北面——”
他话音一顿。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具木偶人的躯壳中硬生生地挤进来另一块元神,对方脏兮兮的,像团黏腻的黑色汁液,化作一条条鬼纹扒在了他的元神上。
识海不在,元神不能神交,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温度和声音。
卫风的元神抱住他使劲蹭了蹭他干净明亮的元神,声音嘶哑低沉:“师父,你是不是只喜欢我?”
江顾看着那些悄无声息融进自己元神里脏东西,怒极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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