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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幽闺寂寞暗伤神,着雨娇花力不胜。
兰麝绕廊通秘室,清芬满座绝红尘。
灯前眼角传心事,月下心同得异珍。
百岁良缘从此定,何殊玉杵会云英。
话说春香引张善相直入小姐卧房,到得房前,不敢进去,闪在帘子外探头张望。春香和小姐正在绣几上抚牙牌消遣,小姐忽然抬头,见帘外似一个人影移动,对春香道:“夜深之际,为何帘外似有人窥望?你去看来。”春香丢了牙牌,往帘外一觑,假意失惊道:“呀!张官人何故在此?”张善相道:“小生闻知小姐贵体不安,特来问候,就送罗帕在此。”春香忙转身笑道:“小姐,你道帘外的是谁?”小姐道:“甚是奇怪,我听得像一个男子声音。”春香道:“就是那东轩下有病的张官人。他说闻知小姐玉体不安,特来问候,就送罗帕来还小姐。”小姐道:“夜静更深,他何由得至此处?你接了罗帕,好好地快打发他出去。”春香道:“张官人特送帕儿来还,况且求之不得,今又为小姐染恙,竭诚而来,也是一片好心。小姐无一言,就这等匆匆的打发他去,似觉拂情,太薄幸了也,连小姐款待他的意思都没了。依春香说,便见一面,有何妨碍!”小姐道:“既然如此,请他进来。”春香随出帘请张善相进房,向灯前深深作揖。小姐答礼,分宾主而坐。张善相躬身启道:“小生闻小姐贵恙,如患在身,不避斧钺,敬候起居。”小姐道声多谢,即教腊梅烹茶,春香侍立于侧。张善相仔细看那卧房,果然十分清趣,但见:
纱厨笼碧,幽幽檀麝袭入来;绣户凝香,皎皎月华当户自。妆台无
半点尘埃,卧室有千般精洁。雕花小几,胆瓶中丹桂一枝芳;素白罗淡
水墨点几处梅花瘦。博山炉观音正面,翡翠屏宝鸭斜飞。案头列诗韵
锦笺,壁上挂清琴古画。牙牌慢抚,鸳鸯不刺剪刀用;书史勤观,笔砚常
亲鸾镜掩。正是:深闺那许闲人到,惟有蟾光透琐窗。
张善相看了,顿觉精神开爽,满室春生。坐了一会,茶罢,灯下偷觑小姐玉容,更加秀丽。张善相神魂飘荡,再启道:“小生不才,避难贵园,偶拾罗帕,感蒙夫人小姐错爱,如至亲一般看觑,恩同山岳,将何为报?”小姐含笑答道:“些须小惠,何以报为?”张善相又带笑低言道:“闻小姐玉体不安,小生惊惶无地,私祝神明,愿以身代。只求小姐身心安乐,小生雀跃不胜。”小姐道:“贱躯不安,因惜花起早,爱月眠迟,感了些风露之气。今已稍可,敢劳垂顾。昨宵遗帕,不意君收;尊恙已痊,合当掷还,深感大德。”张善相谢道:“小姐分付,焉敢不从?香罗在此,小生敬纳妆台,特申寸捆。”遂袖中取出罗帕,双手奉上。小姐命春香接过来,收于拍内。张善相道:“佳词雅逸清新,非慧敏天成,不能道只字。小生自幼攻书,博览古今,阅人多矣。佳人世代不乏,如纣之妲己、桀之妹喜、周之褒姒、文公之南威、芒萝之西子、临邛之卓文君、班氏之曹大家、齐之庄姜、晋之骊姬、秦之苏若兰、赵阳台,其余楚娃宋艳、赵女燕姬,不一而足,未更仆数。然其间美色者未必有美才,美才者未必有美德。求其德色双绝、才情兼美如小姐者,百无一二,真绝代之娇姿,倾城之名媛,所谓人眼平生未曾见者也。小生何幸,得拜兰闺,身亲珠玉。昨宵不寐,偶占俚语,敬和瑶词,并求小姐斧削。倘蒙不鄙,慨然指教,感佩非浅。”说罢,袖中取出片纸奉将过来。小姐命春香接了,展开香几之上。小姐举目观看,也是一首《卜算子》词儿,和着前韵。词道:
闺怨写幽窗,笔笔银钧劲。词调清新泣素秋,客况思乡井。恭
荷美人怜,不只离鸿影。惺惺从古惜惺惺,休怯鸳帏冷。
仲秋月夕,广宁张善相题和。
小姐看罢,收于袖内。时已更深,回顾众婢,或坐或卧,或蹲或倚,尽皆睡着,只有春香立在桌侧翻白眼,见那眼皮儿再也挣不起。小姐看了微笑,对张善相低言道:“偶写俚词,蒙君雅和。君今还是回家,还往他处逃避?视君才貌,必非池中之物,何不求取功名,以图荣显。”张善相道:“承小姐美情,小生家在城中世德坊下,家祖张太公字完淳,年已八旬。家君讳找,颇有万贯资财,但未曾出身荣耀。小生今因误伤人命,惧祸断不敢归家。某有结义密友二人,杜伏威、薛举,总角之交,异姓骨肉。三人立志,共图王霸之业。他二人已先到河南去了,我今欲去投他,博一个封妻荫子。若不衣锦,决不还乡!”小姐道:“君已聘谁家之女为妻了?”张善相道:“小生今年一十六岁,未曾聘妻。盖因小生立誓在前:若无才貌双绝、官室门桅,决不成双。不是小生自夸,我乃文武全才,岂是寻常女子可配?小生上识天文,下知地理,读孔孟诸子百家之书,习六韬三略孙吴之法,力能举鼎,术可驱神。若无小姐这般人物,小生终身誓不娶妻。”小姐听罢,笑而不言。张善相问道:“小姐亦曾受聘否?”小姐道:“妾今年亦是一十六岁,未曾受聘。”张善相惊道:“某与小姐同庚,且才貌相当,真乃天缘奇遇。然小姐虽有名门宦族、公子王孙为聘,此辈惟知饮酒食肉、醉舞讴歌,那知惜玉怜香、风流博雅,可惜将小姐一生埋没。若不嫌贫贱,与小生结……”张善相说到“结”字,即闭口不言。小姐听了,不觉潸然泪下。张善相见小姐下泪,劝慰道:“小生斗胆妄言,实出肺腑,望小姐莫责。”小姐拭泪道:“君言虽未终,妾心岂不悟?苏季子岂常贫贱者乎!但此事非妾所得专,自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且郎君之言,亦难全信。”张善相道:“小生并不会编谎,且说何处是脱空?”小姐道:“其他亦是可信。适所言力能举鼎、术可驱神,二语恐未必然。”张善相道:“小姐不信,请尝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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