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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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晏被岁岁的小眼神弄得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边伸手将小胖崽头顶那撮小揪揪拆开, 一边含着笑意,十分捧场地夸赞道:“我们岁岁怎么这么棒呀?多亏了家里有岁岁,不然哥哥可怎么办呀。”

岁岁骄傲地昂起头。

姜明晏看着岁岁头顶那撮没了软绳束着却依旧倔强地支棱着的头毛, 动作停顿一瞬, 似有些迟疑, 但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手痒, 先是假公济私地将那撮倔强头毛捋顺, 随即又十分自然地将小胖崽那一头刚刚平整些的细软黑发揉乱。

“岁岁, 我们明天还扎小揪揪好不好?”撸完崽, 姜明晏还一本正经地征求崽的意见。

岁岁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毛, 看着自家兄长,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你好幼稚啊’‘但谁让你是哥哥呢’‘我不和你计较’的宽容神色,慢吞吞应了一声。

姜明晏便笑, 伸手又要去揉岁岁的头毛。

岁岁这回儿可就没那么乖了,像一只灵活的小猫咪, 小脑袋一偏就躲开了自家兄长的手, 然后,大声宣布:“我要碎觉觉啦!”

姜明晏看着那只小胖猫得意洋洋地甩着毛绒绒大尾巴,呲溜一下就钻进被子里, 不由得失笑:“好吧, 那我们岁岁快睡觉觉吧。”

岁岁哼唧唧, 但还是超乖的和兄长说:“哥哥也快碎觉觉~”

“好。”姜明晏温声应下。

今天一天,岁岁先是期盼着去看望他心心念念的黑色大狗, 后来又忙着和哥哥一起打坏蛋、给哥哥送紫色花花, 小小身子肩负起大大责任,属实是很忙碌了。

因此, 当岁岁钻进软软的被褥里,躺在了阿爹亲自给岁岁组装打磨出来的小床上时,困倦上涌,眼皮就开始打架。

“哥哥,岁岁碎觉喏……困……”小胖崽咕哝着,声音渐低。

姜明晏眸色柔和地看着小床上鼓起的那一小团,心尖软软。

许久,他才慢慢移开目光,望向参天古木之下阖眸修炼的黄衣少女。

先前与岁岁的一番笑闹,似一股清澈溪流,将姜明晏心中的茫然和荒谬之情尽数冲刷干净。

他站在岁岁的小床边,用更加冷静理智的态度去看待这突然出现的‘婚约’。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错漏。

姜明晏想,如果阿爹阿娘真的为他定下了一门婚事,不可能十数年来一字未提。

更何况,“玩笑似的婚约”“伯父都说不必当真”,巫辰方才脱口而出的几句话,长孙莲雯也不曾反驳。

只是,既然是一句戏言,长孙莲雯又为何要不远千里,跨越危险重重的薄暮山脉,来芜洲寻他呢?

姜明晏望着长孙莲雯身后那棵仿若能遮天蔽日的浓茂巨树,看着夜风吹拂,树叶轻晃,思绪便也似那晃动的叶子,随着夜风飘摇不定。

虽说戏言当不得真,做不得数,可是,既然能有戏言一说,想来阿爹或阿娘总是有一个是和长孙莲雯的父母有过相处的。

他们当初是如何说的?他们是否会在夜色下畅快大笑,是否也曾温一壶清酒,不醉不归?

姜明晏迫切地想去得知更多消息,想在这微凉夜色中,窥望时光,寻得阿爹阿娘曾经留下的一丝痕迹。

而且,姜明晏静静地想,长孙莲雯愿意为了一份‘婚约’从中洲翻山越岭而来,他如今得知了‘婚约’的存在,为何不能站出来,去询问明白呢?

旁人已经走了九十九步,难道他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长孙莲雯他们一行人走到武安城,千里迢迢却只能扑个空吗?

长孙莲雯愿意为了岁岁再三询问邀请,只希望他和岁岁能与他们同行,能平安走出薄暮山脉。

赵庸玉一句“胖娃娃”惹得岁岁气鼓鼓的,心中还总是打着各种算盘,可是,他看着岁岁时,眼中的笑意做不得假,对他真心实意的欣赏也做不得假。

虽然巫辰眼中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望着他的目光轻蔑而不屑,但姜明晏从不觉得只他一个人,就能将其余人的善意一并抹去。

他应该给出一些信任,去问个清楚。

……可是,姜明晏垂眸,掩去眸中晦涩。

他想起了在三长老轻描淡写的一击之下毫无反抗之力的雀头兽。

三品妖兽,如此轻易地就被解决。

他和岁岁最大的依仗碧叶金丝桃也不过是二品灵植。

如果他赌错了,他承受得起后果吗?

姜明晏望向躺在小床上,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小胖崽,眸色温柔而凝重。

他愿意去赌,却不愿岁岁和他一起去冒险。

“哥哥……”

就在姜明晏心绪百转千回,忧惧顿生之时,岁岁突然咕哝出声。

姜明晏一怔,立即俯身去看:“岁岁,怎么了?刚刚没睡着吗?是小床睡得不习惯吗?”

“不似……”岁岁艰难地撑起眼皮,小胖脚丫在被子里一踢一踢的,经过一番挣扎,终于伸出了被子。

他感受着被子外的清凉,开心地晃了晃胖脚丫,然后歪头望向自家兄长,小奶音带着些迷糊:“哥哥,你不开心嘛?”

姜明晏没想到岁岁会这么问,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如实交代:“哥哥有些害怕。”

“怕森莫呀?”岁岁软软地问。

“怕很多。”姜明晏低声道。

“不怕……”岁岁把小胖手从被子里抽出,伸手就要去牵姜明晏的手。

不过,那小胳膊还是太短了,在空中画了几个圈圈,也什么都没抓到。

顿时,岁岁鼓起了腮帮子。

姜明晏无奈一笑,忙握住了那肉嘟嘟的小短手。

岁岁这才满意,明明自己还困乎乎的,还不忘奶声奶气地指点兄长:“不怕,哥哥不怕,岁岁陪着你呀~”

他努力转动着自己的小脑袋瓜,终于翻出了一点点模糊的记忆,那是阿娘曾经说过的话。

于是,岁岁磕磕绊绊地重复:“岁岁是哥哥的灯!让哥哥回家!”

“所以,哥哥最最最勇敢啦!”

不过,岁岁还是好困好困呀……

灯灯也要睡觉觉的呀~

“哥哥快碎觉觉吧……”岁岁小声咕哝着:“哥哥一点也不听话,晚上不碎觉觉,还每天都按着岁岁碎觉觉……”

听着小家伙软乎乎的抱怨,姜明晏失笑:“好,哥哥错了,哥哥一会儿就去睡觉觉。”

“这样才对……”岁岁软声嘟哝,尾音渐消,乌黑卷翘的眼睫颤了颤,又悄悄垂了下去,像只憩息的黑蝶。

看着不过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的小胖崽,姜明晏轻轻勾起了唇,眉眼温柔似水。

“谢谢岁岁。”良久,他轻声道。

再次抬眸时,姜明晏心中的迟疑尽褪,只余一片清明。

他望着夜空中璀璨明灿的繁星,凤眼凌厉,眸光似剑,凛冽而锐利,似乎仍是武安城中最为出彩的少年郎。

是他一叶障目。

灵根破碎、阿爹阿娘离世,接二连三的打击接踵而至,让姜明晏被困在了一个看似是责任铸就,实则是软弱拼凑而成的壳子里。

他变得畏畏缩缩,踟蹰不前。

阿爹曾告诉过他,身为剑修,最不应该失去的,就是一颗剑出无悔的剑心。

当一个剑修不敢再涉险,不敢再以命相搏时,他的剑就钝了。

“那阿娘呢?阿爹,你总是说剑出无悔,可是若是你受伤了,阿娘会心疼的。”

“你阿娘当然会心疼。”姜齐卓大笑着将尚且年幼的姜明晏抱起:“你阿娘她最喜欢我了,怎么会不心疼我?”

“但她更会为我骄傲。”

“明晏,你要记住,你爱的人从来不是困住你的枷锁。”

“她是岸边不熄的烛火,是回家的长路。”

“因为有她在,哪怕外界再大的风浪,身上再多的伤痕,你都不会迷失。”

“也因为心有挂念,你才能学会保护自己,学会去呵护一朵盛开的花朵。”

是他忘记了阿爹的教诲。

他自顾自地为岁岁定下定义,觉得岁岁会害怕,会躲避。

他总是怕自己一意孤行,带着岁岁一同跌落万丈深渊。

因此,在武安城,他看着外面的广阔天地满心迟疑,不敢踏出一步。

面对藏在洞穴中的桂紫月莲,他明明罗列了无数计划,却总是在动手前放弃,任由机会消逝。

就连近在咫尺的锦茵鸢花,他犹豫再三,依旧选择放弃。

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总有那么一股推力推着他前行,恐怕直至今日,他还和岁岁陷在武安城中,难以脱身。

这是他的错。

姜明晏轻轻捏了捏岁岁的小肉手,看着似乎感觉到什么,小鼻子一皱,就要缩回小手的岁岁,轻轻叹了口气。

他放开岁岁的小手,俯身给小家伙调整了下被子,确定把软肚皮和小脚丫都盖好后,其余地方就都给扯开了。

果然,调整过后,小家伙小脸蛋一松,睡得更香了。

见此,姜明晏笑着轻戳了下岁岁的软脸蛋,然后,他不再迟疑,起身朝长孙莲雯走去。

姜明晏还未靠近,长孙莲雯便若有所觉,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姜明晏,神色询问。

“长孙小姐,打扰了。我有些事想要询问你。”姜明晏轻声道:“不知你可否腾出一些时间?”

长孙莲雯略一思索,颔首示意可以。

因为巫辰赵庸玉他们都坐在巨树下修炼,姜明晏和长孙莲雯便走到距离岁岁小床不远的那片空旷草地上。

姜明晏抬眸望了眼小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小身影,神色微松。

长孙莲雯注意到了这一点,脸上清冷散去些许,缓声开口:“你想问什么?”

“很抱歉,长孙小姐。”姜明晏歉意道:“先前骗了你们。”

“我是姜明晏。”

“武安城姜家,姜明晏?”长孙莲雯微怔,望着姜明晏的目光难掩诧异。

“是。不过,我和岁岁已经和姜家没有关系了。”姜明晏再一次道歉:“之前是我骗了你们。”

“没事。”长孙莲雯倒是不介意这一点:“出门在外,总是要有警惕心的。”

她没有追问姜明晏为何要带着岁岁脱离姜家,只是道:“你如何证明呢?”

“不知这块玉佩可否作证?”姜明晏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细腻白玉,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鹿。

“可以。”长孙莲雯看着白玉目露怀念:“这是我们的‘婚约’信物。”

姜明晏愕然。

“这是家父去世后,我收拾遗物时翻出的。”他低声道:“长孙小姐,不知我们的婚约一事……”

“只是酒后戏言罢了。”长孙莲雯粲然一笑。

她细细解释道:“家父年少时曾来芜洲历练,与姜叔父成为了挚友。一次醉酒,二人约定日后定要成为儿女亲家,甚至还交换了信物。”

“可是第二日酒醒,他们心中又觉不妥。这种指腹为婚岂不是剥夺了儿女未来选择的权利?于是二人便只当是酒后失言,不再提起。”

“不过,许是心中犹有几分念想,当晚交换的信物倒是没有再交换回去。”

“后来,家父历练结束,返回中洲,逐渐与姜叔父断了联系,这些往事也就掩在了时光里。”

姜明晏沉默地听着,想象着阿爹当时的模样与语气,凤眸微微失神,沉静而怀念。

“我这一次过来,其实只是想见你一面罢了。”长孙莲雯道:“幼时,我最喜欢缠着父亲,喜欢听他讲些年少时的经历。我知道,那是‘长孙小姐’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一次父亲归家,正好看到我在修炼,就笑着抱起我,给我讲了些往事,恰好提起这段不了了之的‘婚约’。”

“虽然父亲最后告诉我这只是戏言罢了,但我依旧记在了心里。”她看着姜明晏,目光悠远:“我想见一见你,那个差一点就将成为我未婚夫的少年。”

“我明白,我期待的、遥望的,不是这脆弱的‘婚约’,而是父亲年少意气,纵马狂歌的那一段经历。”

“我来找你,是我的私心。”

“这些年来,我挣脱了那些曾被我认为是牢不可破的束缚,拜入飘渺宫,成功得到了幼时想要的自由。我的修为已经卡在筑基中期许久,我将要闭关,冲击筑基大圆满,准备结丹。”

“可是,在那之前,我想,我应该给幼时的自己一个答复。”

“所以,我来了芜洲。”

姜明晏静静望着长孙莲雯,看着她讲述到最后时眼中明亮而璀璨的光芒。

他不禁有些恍惚。

他似乎在望着长孙莲雯,又似乎是透过长孙莲雯看到了另一个活泼的身影。

——那应是一个爱笑爱闹、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那是岁岁,是十数年后依旧亮闪闪的小星星。

他明艳而鲜活,肆意而张扬。

“长孙莲雯,谢谢你。”姜明晏哑声开口。

长孙莲雯侧头看向他,露出一个明丽的笑容。

“不必客气,如果能成为岁岁的榜样,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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