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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吃完季常林做东的那顿饭,住进了季家。
上次进来是凌晨,当时的情形让他脑子混乱,他没有留意所过之处是什么景象,这次才将季家边角收进眼底。
季家是三家里最高的一栋别墅小群,共五层,内部是个圆形。
酒店风格,客厅相当于大堂,四个角装有四部电梯,往上每层16个房间。
陈子轻被安排在第三层的其中一间客房,本来这里的装修风格就透着一股子诡气,再加上一个人住一层,是个正常人都能神经兮兮。
简直是唯物主义者的坟墓。
陈子轻进来时有注意到季家客厅正门是朝南的,门前种了很多树,从他跨进门的同时回头看的树木分布来判断,白天的时候光影估计会集中在门头一处。
其他地方的光线都比较暗淡。要是天不好,那会很阴森。
陈子轻站在客房窗边往外打量,视野里是一片片的黑色树影,客厅有两道门,一正一偏,他怀疑上次自己走的是偏门。
因为他这次作为宾客从正门进去前,上交了生辰八字。
必然都是算过的。
不相冲才准他进正门。
陈子轻深吸一口浓郁的木香,季家左边是迟家,越过迟家是谢家。他在这片别墅区待了多久了?从高三到大学毕业。
人生两个重要的阶段落幕都在这里,从这家换到那家,再换到另一家。
敲门声响起,是佣人送来了水果点心。
陈子轻宽袖往身后一甩,直说了两字:不吃。
佣人端走了。
陈子轻不用找都知道季家一定是装了很多监控,他不敢轻举妄动,尽力只做周巷。
张淑仪的鬼魂就不见了,她不知道是去哪了,还是进不来。
陈子轻坐到椅子上面,拿出自己不联网的老年手机戳戳按按,别看季家的户型和布局诡异,那肯定是多个资深风水师团队的杰作。
确保屋主睡眠好,利身体,利心情,诸事顺,回家不疲劳,事业生活不会遇小人,气运强,利益旺盛,聚财。
一次次的修改,最终呈现出了完美的效果。
但季常林现在那气色,以及对他的看重,绝对是风水上面出了事,在补救。
这晚恐怕不会让他这么太平。
果不其然,23点16,管家来请陈子轻去五楼书房。
廊道弯曲且长,陈子轻感觉这层楼比他住的三楼要阴森,他发现对着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红金两色交错涂满,一对红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不适。
管家恭声:“周大师,您直接进去吧。”
陈子轻理了理身上的黄道袍,推门踏进书房,扑面而来一股香味,不知道是什么香,熏脑子,他发现书房里不光有季常林,还有个穿一身复古青灰衣裤的长胡子老者。
季常林道:“这位是地理先生。”
陈子轻略一昂首,地理先生就是阴阳先生,测住宅凶吉和墓地情况的行业人员统称,他记得季常林参加饭局被拍到的照片里有两个同行的人,老者就是那风水大师。
仙风道骨的天师道长怕是被辞了,不然也轮不到他顶上空缺。
季常林请的风水师,不会是大多人接触到的混子,必定是有真技术真功夫的。
“季董叫人请我过来是?”陈子轻淡声问。
季常林双手随意交搭在桌前:“地理先生住在二楼,你们有空可以一起聊聊天。”
地理先生苍老的声音里含有高深莫测之感:“风水和法术不同道。”
陈子轻忍着不立马点头:“确实。”
“周道士的八字中带三丁火。”季常林看向地理先生,“很适合进你那一行。”
地理先生两眼刷亮,那不是遇到根骨奇佳的人才,想要当场收徒的激动,而是惊讶中混有一闪而过的羡慕。
陈子轻不露声色,那不是他的八字,是他找了个季常林喜欢的八字编进了他这副身份皮。
“我连自己的本行都没钻研透彻,就不跨行了,学一门精一门。”陈子轻装逼地说。
陈子轻在网上临时抱佛脚的学了点风水相关,拿出来骗骗外行可以,季常林对风水的了解不知道多深,他骗就是找死。
于是他索性说:“在风水上面,我不了解。”
季常林交搭的右手食指,看似毫无意义地在左手食指上面划蹭了个来回,如有亲信在场,就能通过这个小动作得知他动了煞念。
陈子轻不是季常林的亲信,接触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他凭直觉补了一句:“我只知道风水要结合屋主的气场脾性。”
季常林笑道:“那还是了解的,周道士谦虚了。”
陈子轻体会了一把什么如履薄冰,他不要玩火自焚,他要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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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没完。
地理先生主动说出自己这两天在季家走寻的所闻所想:“季董家里的佣人们频繁打碎杯子,不是手脚突然不麻利,是风水被调乱了。”
季常林没摆出意外之色。
“杯子在我这界有个说法,阴阳相配。”地理先生说,“风水一乱,住在这里的男士会产生心脏血液神经类的疾病,女士胡思乱想噩梦连连,家主所有方面都受到震荡。”
老者不知是真不畏权贵还是要在雇主新招的晚辈面前压上一头,一番话没作什么修饰就倒出来了,他越往后说,书房里的空气就越稀薄。
陈子轻有点喘不上来气,看样子季家的风水要大乱特乱,那就换个地方住,重新设风水啊。
转而一想,季常林要是能换住处,早就换了,他又不缺钱,名下房产不知道多少,数不清的程度。
陈子轻边听季常林跟老者交谈边想,这世上没有哪一种途径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的命盘,更别说改变。
即便真的改变了,那也逃不过因果。
风水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和表象的问题,解决不了本质。
各种情况对应各种因素,过度迷信风水不可取,还是要及时看医生,该吃药吃药。
陈子轻的余光捕捉到季常林身后那面架子上有一座很大的观世音,高度占了架子中间的三格,成色跟光泽很绝,估摸是开过光的。
“周道士,你有什么见解?”
陈子轻被季常林的问声拉回现实,他蹙眉:“我才到季董家里半个多时辰。”
季常林端起茶杯:“那就说说你从进门到现在的感受。”
陈子轻偷瞪了眼老人家,好好的开什么战火,他现在没办法了,只能赶鸭子上架的应战。
“我在这里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味,确定不了准确的方位,”陈子轻一双清透明澈的眼看着季常林,“哪里都有。”
季常林停下喝茶的动作抬头:“是什么气味。”
陈子轻说:“腐烂的味道。”
季常林拿起杯盖,指间捏着上面的小圆柄摩挲几下。
杯盖掉回茶杯上面,擦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地理先生老神在在,似乎不看热闹。
陈子轻的后心泛起点潮意,季常林不满意他的表现水平?怎么办,只能来个大的。他张口就来:“我有阴阳眼。”
季常林缓慢地掀起眼眸:“阴阳眼?”
陈子轻跟季常林对视,对方那双眼里的威严是儿子的加强版,会让人产生人一种”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就把你的眼睛挖掉”的惧意,他说:“不常灵验,有些鬼魂是看不到的,只有跟我有缘的鬼魂才能入我眼睛。”
季常林笑得十分儒雅:“周道士还真是讲究缘分。”
陈子轻很是淡然。
季常林忽然来了一句:“我今晚想睡个安稳觉,两位谁有办法?”
地理先生道:“风水牵一发动全身,想找到破解方法,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三年五年。”
说白了就是,你因为风水被破导致的失眠,我没法治。
陈子轻看向季常林:“我给你画张符,你烧了喝下符水,今晚应该就能睡好。”
季常林道:“有劳周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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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画了符出去,发现老者没走,在廊道上等他。
老者在他走近的时候说:“上一个道长比你更受季董重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陈子轻没回应,不是被退了吗?那当然是在家。
老者似乎猜出他所想,不禁蔑视地笑了两声:“听说你在深山老林隐居,近期才下山,果然天真,”他摆出好心好意地姿态,“我劝你明天就跟季董说你能力不够,那还能保你一条命,有些富贵不是你的,你强行去接,只会死得很惨。”
陈子轻古怪地说:“我跟你不是同行,你怎么这么仇视我?”
老者冷哼:“我需要仇视你?”
“老人家,我们可以合作。”陈子轻提出自己的建议,“只要解决掉季董家里的问题,我们就都能拿到丰厚的酬金。”
老者露出“我就知道你也是个装货”的眼神:“你不懂风水,我怎么跟你合作?”
陈子轻态度友善:“你负责风水,我负责驱邪。”
老者不屑:“像我们这一行基本全能。”
“你也会驱邪?”陈子轻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给季董画符?”
老者板着脸:“让你。”
陈子轻点点头,越过他去坐电梯。
老者没跟上来,坐另一部去了,非常跟他合不来,把他当竞争对手。
陈子轻出电梯到三楼没走几步,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视野里,他当作没有看到,垂着脑袋走自己的。
“顾知之。”
压低的声音炸响。
陈子轻后背一麻,季易燃真的认出他了,怎么这样,他明明用了外挂。
季易燃是火眼金睛吗?
陈子轻表情奇怪:“小季总,你认错人了。”
季易燃说:“这里不会被监控抓到。”
“你真的认错人了。”陈子轻的语气已经不快起来,“请小季总看清楚,我是你父亲请来家里做客的周巷,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活着和你父亲一样叫我周道士,别叫莫名其妙的名字。”
季易燃两片薄唇抿了起来,很委屈:“你是顾知之。”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
季易燃见他没再否认,低了低头看他:“你是借尸还魂吗,你原来的身体……”
“不用你管。”陈子轻把手揣到袖筒里。
季易燃一愣,他沉默地站着,没说一个字,像一条落魄的大狗。
陈子轻瞅他垂放的大手:“我只用这个身份两个月,之后就回去了,其他不要打听,我这么做就说明不会有问题。”
季易燃把蜷缩的手指展开,让他看,带着些许害羞和紧张,耳根都是热的红的。
“你是要对付我爸?”
陈子轻含糊地说:“找东西。”
季易燃做填空题一般:“替鬼魂找东西。”
陈子轻没反驳。
季易燃低声问:“不谈恋爱?”
陈子轻有些不可思议:“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看起来像是要来你家谈恋爱吗?”
季易燃没出声。
陈子轻开始反思,是不是他想跟季易燃谈的心思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暴露了,可能性很大,季易燃只是话少,脑子又不笨。
季易燃习惯性地扣起手指:“我爸已婚,梅淑仪跟他老夫少妻。”
陈子轻难以置信:“谁说我要跟你爸谈了!”
季易燃不扣手了,那是跟我谈吗?
陈子轻说:“我回房了。”
季易燃在他跟自己擦肩的时候深呼吸,嗅着他的味道,开口道:“茶语。”
陈子轻既惊悚又无语,他要说茶语的事,多少人知道啊?
反正他也没瞒着。
反正别人也只会当他是中邪或者沉浸式演戏之类,不说不行,不会往任务宿主上面猜。
陈子轻撇嘴:“我今天不用说了。”在外面随机找了个一八零以上的大帅哥说的,戴口罩换了行头,他这样子不遮起来就茶人,会被当成变态拍视频曝光的。
季易燃压下失落:“那你明天找我。”
陈子轻没给他承诺。
季易燃默了默:“不要找别人,不安全。”
陈子轻斜眼:“……这有什么不安全的?你当我是个傻子很好忽悠?”
季易燃面色一白。
陈子轻看他这样都不忍心吐槽了:“行行行,找你说。”
季易燃周身的气压恢复如常。
陈子轻说:“怎么避开你爸的眼线这事,你自己想办法,不能让我有危险。”
季易燃:“嗯。”
他问道:“你找什么,我帮你。”
“算了吧,我本来是想让你帮我,但是你看看你的处境,我怕你帮倒忙。”陈子轻说着就快步走了。
季易燃自嘲,被嫌弃了,他要再快一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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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在季家没睡好觉,天擦亮就出了房间,他在这层走动,没见到一个尖角煞。
走了一圈,陈子轻下了楼,佣人们忙前忙后却没制造多大的声响,他往上看,五层带给他很不舒服的压迫感。
季家佣人的属相估计都是挑选过的。
陈子轻听见了什么打碎的声音,不会又是杯子吧,他去看了,真的是杯子。
管家在监督佣人快点收拾,他抽空向陈子轻问好。
陈子轻说:“最近杯子总是这么碎,不如换成不易碎的材质?”
管家没解释,只是摇头。
陈子轻不再管杯子的事。吃早饭的时候季常林跟梅淑仪都没出现,只有陈子轻,地理先生,季易燃三人。
季易燃要去公司上班,他西装革履,尤为英俊冷冽。
察觉坐在他对面的人瞟了他一眼,他掌心潮湿,本就挺起来的背更挺了点。
那个人又瞟了一眼,季易燃擦擦唇,起身离桌。他不能再坐下去,他的定力在疯狂拉响警报,危险,快撤离。
陈子轻托腮,季易燃早上就吃那么点,怎么还长那么高,肌肉也很结实的样子。
跟季易燃的这段感情,要在一个月内开始。
陈子轻舀粥的动作停了停,他为什么要很急迫的给自己限时,好像潜意识希望能在这个期限内达成目标……
喝了口粥,陈子轻瞧瞧遗愿清单,顾知之——我想拥有甜甜的爱情,跟在后面的内容是:【我还想跟帅气寡言,但男友力爆棚的篮球队长谈恋爱。】
第一段是迟帘谈的,完成了,只差这段了。
季易燃喜欢他,他只要点个头就行。
不过还有个前提,那就是季易燃能在季家的权斗中上位,不然家长这关能让他轻则脱层皮,重则死无全尸。
陈子轻想,他得催一催季易燃。
昨晚其实也算是变相的催了,后面还要再提醒提醒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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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一堃接到季易燃的电话就丢下手上事务,开车去了他的一处房产。
大片落地窗外夜景璀璨,季易燃坐在窗边的地上喝酒,他一手拎酒瓶,一手拿酒杯,喝光一点,倒一点。
“你也知道了。”孟一堃进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吐口气,“我就说你不可能不知道。”
季易燃慢慢侧头。
孟一堃没注意他的神色,头疼地提着西裤坐下来:“看样子你也没有什么进展,真不晓得顾知之到哪去了。”
季易燃凸显的喉结一滚,苦辣的酒液变成了甜酒。
在我家。他无声无息地说。
季易燃忽然意识到,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道士周巷是顾知之。
起码两个月以内是这个结果,只有他知道。
心底掠过什么念头,哪怕转瞬即逝,依旧带起了震耳欲聋的轰响,震得他有一瞬的失聪。
他的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液晃上杯壁,蜿蜒而下。
像是谁脸上的泪痕。
季易燃孤身一人经历一场心悸,满身冷汗。
孟一堃苦大仇深地说:“阿帘被爸妈管得死死的,根本没办法脱身,以死相逼都不行,他爸妈就是不让他回国,他叫我帮他找顾知之,我费劲巴拉的通过几个渠道找了,一点影子都没找到。”
季易燃低着头。
孟一堃扫了眼看着颇为沉寂的发小:“他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想开些。”
季易燃一言不发。
“当然,我觉得他吉人自有天相。”孟一堃说,“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把收走我三个发小的心,光是这点就证明他不是凡人。”
孟一堃按按季易燃的肩膀,国外那两个发小七月份自相残杀捡回一条命,如今一个被家里的保镖盯着跟着,一个不知道在哪养病,以后不会再拔刀相见了吧,两个前任,有什么好争的。
谁能想到一谈就是四年的谢浮跟顾知之竟然散了。
都订了婚,还是散了。
孟一堃冷不丁地想起来,季易燃也订过婚,婚事也黄了,一前一后只差了一个月左右,这么巧。
他有一瞬间的想法是,顾知之那家伙不见了也好。
不然等到季易燃为爱干翻季常林,顾知之又是单身,他必然会凑上去展开猛烈的追求。
季易燃成功的机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毕竟顾知之的脑回路跟常人不同,他不在意前任是现任的发小,自然也不在意前任前前任是现任的发小。
“老季,你打电话叫我。”孟一堃不敢再想下去,“为的是陪你喝酒,还是听你吐相思苦?后者就免了,放过你兄弟。”
季易燃道:“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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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一堃陪季易燃把一瓶酒喝光,满身酒气地下楼坐进车里,让司机把他送回去。
这年夏天,他们几个发小的人生轨迹逐渐上主道,他们踏入商界接手家族企业,从小少爷变成“小孟总”,“小季总”,“小迟总”,没有“小谢总”。
孟一堃相信谢浮只是晚一点,不会不进来。
谢家的继承人还是他在当,将来的家主也是他来做,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全是痴情种。
等到这代在权利场打滚多年的老总老董们下岗,年轻的总裁们就会陆续上任,摩拳擦掌想爬他们床的玩意儿们层出不穷,谢迟季三家连逢场作戏都不会有。
孟一堃打给迟帘。
国外,饭局上弥漫着酒色财气,迟帘一张脸又冷又臭,没人敢接近搭讪,他的左边眉尾贴着一张创口贴,指间捏着什么。
有心人注意了会,才发现那是个超人摆件。
小迟总是个有童趣的人,下回送礼就往这个方向准备。
迟帘从口袋里拿出震起来的手机,对他爸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迟父在与合作商谈笑,抽空叮嘱一句:“就在门口接。”
迟帘置若罔闻,他甩下推杯换盏间的吹逼和虚伪狡诈,独自走出包间按下接听键,语速飞快道:“一堃,你找到顾知之了?”
孟一堃跟迟帘同时说话:“阿帘,关于顾知之出事,老季是知情的。”
“没找到。”孟一堃紧跟着回答他的问题。
迟帘眉眼间的激动瞬间烟消云散:“那他有消息?”
孟一堃说:“没有。”
迟帘立在墙边,他单手扣住领带,烦躁地上下拉扯。
孟一堃搓着被酒精烧红的颧骨:“老季伤心着呢,他拉我喝酒,喝了很多。”
“这就伤心了?不就是喝酒,我酒药换着喝。”迟帘讥讽,“比起吃得正香突然被人掀翻桌子,得到了又失去了的痛苦,他一个没上桌吃饭没得到过的人,给自己加什么戏。”
孟一堃哭笑不得:“别比较了,他不是你的对手,老谢才是你的对手,你们两个前任扯头花都可以扯八百个回合。”
迟帘:“……”
操。
迟帘冷声:“不要提谢浮那个没下限的伪君子,我跟他决裂了,老死不相往来。”
孟一堃不担心他们真的彻底闹翻了,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他们有共同的敌对,他们就能成为盟友。
也不知道老谢私下里做了什么才被阿帘那么评价,他打听过,阿帘没透露,难以启齿一般,多半是阿帘觉得那事被别人知道了,自己也要受损。
迟帘见一个小白莲来向他问路,醉醺醺的走路东倒西歪,大眼睛水汪汪地扑闪扑闪,他嫌恶地遮住口鼻:“滚。”
小白莲是老板带来的,目的是勾搭迟董的儿子,他看目标长那么好看,心里的不快顿时就没了。
这不,一有机会就想见缝插针。
哪知帅哥这么没风情。
小白莲不死心地咬咬唇,用夹子音说他bg一体,很多水。
迟帘闭眼,顾知之,我耳朵脏了。
小白莲说完发现帅哥面容可怕,他吓一跳。
老板特地交代过,迟董的儿子心脏不好,这不会是犯病了吧,跟他可没关系,他脚底抹油地跑了。
迟帘觉得自己所在的这块地方都浑浊不堪令人反胃,他朝洗手间走。
天仙或是构造惊奇的男女他都不喜欢,他只喜欢顾知之,就那么一个,不会有别的了。
迟帘把唇一抿:“说回顾知之。”
孟一堃还震惊在他从迟帘那边听到的男女一体中。
迟帘说:“孟一堃,你要是有兴趣,我就把人送回国,送到你床上。”
“没兴趣。”孟一堃喝多了,神智有点不理性,“我只是好奇,那样的有没有生育能力。”
迟帘嗤道:“你要试?”
“试什么试,我老子会打断我的腿。”孟一堃咽了口唾沫,“我查到顾知之失踪前见过揽金乐队的贝斯手,叫什么来着。”
迟帘的口中蹦出两字:“阿蒙。”
“对,是这个名字。”孟一堃心惊,发小竟连顾知之的朋友都有放心上。
迟帘进洗手间:“审了?”
孟一堃说:“他是顾知之的朋友,我能抓起来审问?”
言下之意是,这要是被顾知之知道了,我没法交差,你看呢,你能交差吗?
小迟总显然不能。
他皱了皱眉头:“那就用别的办法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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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一堃第二天就用了所谓的别的办法,没套出来什么,阿蒙自称当天就是聊了会天,吃了顿饭。
他把结果告诉了迟帘,并透露:“顾知之跟同学说他要出趟远门去旅行,他暂时不会用原来的联系方式,等他散完心回来再联系。”
迟帘转过办公椅面向架子上的破烂小玩意们,目光溜一圈定在那朵橙色的纸玫瑰上,别人有十九朵玫瑰,还有针钩的向日葵,他只有一朵玫瑰。
不过橙色的玫瑰花语代表初恋。
迟帘周身的怨气稍退:“是语音还是视频通知的?”
孟一堃说:“微信。”
迟帘的心脏传来抽痛,他没攥心口也没吃药,只是习惯地忍受着,忍得面色苍白。
“阿帘?”
迟帘撑住头,额角渗出一层薄汗:“别人用他手机发的,他最好的结果是被关起来了。”差的结果一个都不敢想。
孟一堃欲言又止:“我们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迟帘不答反问:“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杳无音讯,你跟我说是我想复杂了?”
孟一堃答不上来,细琢磨确实蹊跷。
迟帘忽然说:“谢家。”
“不太可能,”孟一堃说,“老谢的爸妈在闹离婚,两方家族牵扯的利益又多又乱,两口子哪有精力跟心思管别的人。”
迟帘愣了愣,闹离婚?谢浮啊谢浮,你不是很会算计吗,那你有没有算到你爸妈婚姻破裂。
有没有算到顾知之失联?
迟帘的嘲讽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算了,找不到顾知之,他这破班都不想上了,当总裁只是为了换一套成熟稳重的皮回去重追顾知之,人都不见了,他还换什么皮。
顾知之会在哪……
迟帘回想谢浮自杀式的分手,自己出局的同时还推他出局了,他想看看顾知之后面会做什么。
因为顾知之接下来的动向,就是谢浮为他铺的路。
迟帘基本可以确定顾知之必须快点谈下一段感情,他通过以前的各种现象推断人选是他的另一个发小季易燃,那几天每想到这里都会怒气攻心被气晕,之后他就采取“谢浮能忍,我为什么不能忍”的非典型雄竞措施求生,不然他怕自己活不到再见顾知之的时候。
哪知顾知之不见了。
迟帘突兀地喃喃:“老季真的不知道顾知之在哪?”
孟一堃严肃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怀疑他把顾知之藏起来了,装作不知道迷惑我们?”
迟帘没开口。
孟一堃更加严肃:“老季他爸既没把位子传给他,也还没死,他就算有那个想法也实施不了。”
迟帘扯动唇角,迟家原本在他的指派下助季易燃一臂之力,他要季易燃撬季常林的势力,加速挖谢浮墙脚,后来没墙脚可挖了。
季易燃捡漏不战而胜,他嫉妒得要死,迟家自然不会再出手援助。
他不给季常林通风报信说“你儿子为了搞基,等不及的在背后拉拢人脉蓄谋架空你”,已经是仁至义尽。
孟一堃说到关键上了,季易燃短时间内都不能随心所欲。
除非他弑父。
但他弑父了,他就失去了跟顾知之在一起的机会。
顾知之不可能要一个杀人犯的爱。
迟帘很烦,他想到顾知之不谈就会死,顾知之真要跟季易燃谈,那他……
别气,他只是前男友,人前未婚夫都没怎么样。
“阿帘,顾知之这边我会继续调查,直到查出他的行踪,你别太焦虑了。”孟一堃说,“我寻思顾知之即便真像你猜的人身受限制,那他也一定能想到办法脱困。”
迟帘自说自话:“是啊,他又不是顾知之。”当年庐市的那次溺水,原来的顾知之死在水里了,上来的是个水鬼,这是迟帘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来龙去脉,怕鬼的他却不害怕。
孟一堃古怪:“他不是顾知之是谁?”
下一刻就领悟过来,的确不是顾知之,前缀没加上,是千年狐狸顾知之,大罗神仙顾知之。
迟帘将办公椅转回办公桌前,他把杂乱的文件拨到一边:“季易燃最近在做什么?”
“跟着他爸做事。”孟一堃说,“他爸在搞什么风水,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请了风水师跟道士住家里。”
迟帘轻啧,他怎么有种季常林哪天要是死了,就死在风水上面,成也是风水,败也是风水的感觉。
“行了,我知道了。”
迟帘中午开车去了他妈那边,他轻车熟路的走进公司大楼,在一众前台的注视下一路上顶层,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妈,顾知之失踪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章女士心里一动,默认了。
“真的是你藏起来的?”迟帘强忍着没有暴怒,“你在我跟谢浮的人眼皮底下把顾知之掳走,下这么大手笔。”
章女士说:“他很安全。”
迟帘眯了眯眼,他妈是真的把顾知之藏起来了,还是在顺势而为,试图拿捏他?
“不是在你儿子的跪地哭求下答应不下手了吗,章董言而无信,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章女士取下眼镜收起来:“商人本色。”
迟帘盯着他妈:“要我订婚还是结婚,你才能把人放了?”
章女士还没回答,就听见她儿子轻飘飘地说:“那你别想了,我已经变成了同性恋,回不去了。”
办公室气氛结冰。
“你不把他的地址告诉我没关系,不管是哪个犄角旮旯,你都藏不了多久,会有人找到他的。”迟帘说,“我走了,午安章总。”
章女士平静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她跟丈夫千算万算,自以为一切不会脱轨,结果不会再坏,没想到儿子会为了段早就成为过去的感情开车撞发小,之后人在国外被看管着养伤,都要费尽心思在国内安排人守着顾知之。
儿子无可救药的偏执,客户被抢造成的损失,生意上的不顺,丈夫对她再次提出灭口的不理解,几种突然就翻涌上来,她把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
走出办公室的迟帘一停,他倒退几步,回头:“原来我砸东西是遗传,我就说怎么这么难改。”
说着就不管被刺激的母亲,慢悠悠地离开了。
章女士气得午饭没吃,开会前她喝了点温水,秘书敲门进来,汇报说:“老板,这好像是小迟总送您的礼物。”
是本书。
——《不要做情绪的奴隶》。
章女士青着脸把书丢地上,起身去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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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这边,陈子轻压根不知道他换个身份办事会引发蝴蝶效应,他只在季家陷入了他的困境。
季常林吐血了。
还不是一点,是一大口。
住在季家的地理先生跟周大师都被叫去卧室,面临无声的严刑逼问。
季常林倚在床头闭目养神,一股子恐怖至极的阴煞威压从他身上散开,如淬了毒的利剑刺向四周的一切,又像是恶鬼堆里爬出来的猛鬼在发怒,腥烂发臭的味道融进空气里。
卧室点着熏香。
陈子轻闻着香味,他感觉自己有点恍惚,这香不对劲,迷心智的。
“咚——”
地理先生腿软地扑通跪倒在地,他哆哆嗦嗦地交代了个事,他说他是被谁收买的,要他在季家下咒。
全招了。
季常林叫亲信进来,一派心平气和的样子:“把老先生送回他主子那里。”
亲信拖走没法走路的老者。
陈子轻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季常林挥手,他才转身出去,用掐出深紫指甲印的手摸着心口大喘气,就这么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商战的冰山一角,真吓人。
竟然有人敢算计季常林,他还真就被算计到了,看来他也只是个凡人。
那老者凶多吉少。
陈子轻没有长时间去思虑老者的生死,因为季氏的核心人物过来开会,季常林要他在场,他一个道士显得格格不入,却没人把他拎说出来开展任何话题,都无视了他的存在。
这场会议在陈子轻看来就是龙体抱恙的老皇帝,站位浑浊不清的阁老大臣们,随时都会篡位的太子。
会议结束后,陈子轻被留了下来。
季易燃腿最长,走得最慢,却不能回头把他带走。
陈子轻顾不上季易燃的担忧,他对季常林说阁老大臣们里面有个内鬼,并明确指出对方身上画了对季常林身体不利的符文。
季常林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一头冷汗。
我的妈,季常林故意的,为的是考验他。幸好他没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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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淑仪的遗愿没完成,同名的梅淑仪不出房门,陈子轻只能继续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他这身份只能用两个月,过一天减一天。
季易燃那边一时又没法谈上。
陈子轻心里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还要假装淡定的在季家附近转悠,他偷瞟不远处的保镖,季常林看似是尊重他的才能,实际是把他被软禁了。
这晚季易燃迟迟没回来,陈子轻的日常还没完成,他有些着急,却又不能露出来。
现在陈子轻被监视了,出门都有季家保镖跟随,他的日常只能对季易燃说,装备没法子换,只能顶着道袍加中年皮来。季易燃从没露出定点不适,承受能力很强。
甚至在他说完五句以后,露出“才这么几句”的神色。
陈子轻望着棋盘走神。
季常林说:“周道士,该你了。”
陈子轻放棋子,他是会下棋的,学过。
季常林和他下了四十多分钟,胜败已分,他败。
“季董的棋艺出神入化。”陈子轻的语气里听不出恭维,没有不服输的酸意,只有就事论事。
季常林靠着椅背,神态有些许倦色:“你也不错,能跟我僵持这么久。”
“想必周道士在深山隐居期间有什么机遇,学了这么一手。”季常林的眼底浮出点对未知的探究与趣味,这是很难得的,到他这地位,能牵动他心弦的东西少之又少。
陈子轻一副不变告知的表情。
季常林不追根问底,他闭目假寐,耳边有棋子被捻起来落进瓮裏的声响,做这事的人并不小心翼翼,也不粗鲁,频率和力道都透着微妙独有的恰到好处。
古井起了一丝波纹。
突有手机来电,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安宁。
季常林接起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挂掉,朝坐在他对面捻棋子的人说:“我儿子遇到了鬼打墙,出不去,劳烦周道士去将他接回来。”
陈子轻摆出大惊小怪的表情:“我画几张符,你让你的人送过去不行吗?”
季常林笑:“我知道周道士嫌麻烦,但别的人我不放心。”
尽是慈爱好父亲的姿态。
陈子轻勉为其难地应下了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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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的地之前,陈子轻以为是季易燃为了在家外和他相处胡编了个理由,他去了才惊觉真的是鬼打墙。
陈子轻轻松甩掉跟他过来的保镖们,径自进去了。
车停在林间小道上面,车灯大亮,青年坐在车前盖上面,他没穿西服外套,长腿带着几分不羁和野性张开,鞋子踩着地面,脚边有什么焚烧过的痕迹。
陈子轻上下打量季易燃,再看他脚边那滩灰烬:“是你自己搞出来的鬼打墙啊?”
季易燃低头垂眸,没动静。
陈子轻的鼻子动了动,说:“你还喝酒了。”
“我没学驾照,你喝了酒开不了车,只能让保镖进来开。”陈子轻东张西望,“在我去把保镖带进来前,你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
季易燃上半身压低,双手撑着膝盖,十指扣紧,胳膊上绷起年轻性感的肌肉轮廓。
黑衬衫黑西裤,平静无波的眼睛和面孔,所有结合在一起的视觉冲击是,干柴烈火,野草和长河。
季易燃气息里的酒味随风进到陈子轻的呼吸里,烧干了气流。
令人脸红心跳的荷尔蒙在发酵。
陈子轻觉得季易燃深知自己的优点,这会就在对他展现,要他入迷。
“你不说,那我说。”陈子轻搬出跟暧昧不沾边的血腥残酷话题,“季易燃,你爸可能涉嫌命案,你会报警吗?”
季易燃不慌不忙:“如果是,会报警。”
陈子轻说:“那捂不住的吧,就算你家想捂,你们对家也要使绊子,到时闹大了舆论失控,你就成了杀人犯的儿子。”
季易燃的面上不见半分局促迷茫:“你别讨厌我。”
仿佛是在说,全世界我只在乎你的态度。
陈子轻意识到季易燃一心要把氛围渲染成什么样,雷打不动绝不更改,他吸口气,惊愕道:“你对着我这副身体,你还能,”
季易燃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坦荡深情:“都是你。”
陈子轻嘀咕:“虽然是这样的,但是别人眼里,我只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一个道士,你和我站一起多奇怪……”
“不奇怪。”季易燃顿了一会,“这几年,我一直都喜欢你。”
陈子轻眼神躲闪,今晚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季易燃说:“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单纯只是我想对你告白。”
陈子轻抓抓耳朵。
季易燃从车前盖上面下来,他一步步走向带给他灵魂共鸣的人,腰背弯下去,略显卑微地开口:“我定过一次婚,可我还是干净的,你要我吗。”
陈子轻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忍住了。
让人难堪的寂静在蔓延,季易燃宽阔的肩膀垮下去,他的面部微微颤动,嗓音低浑:“你不要。”
季易燃背对车灯的光,陈子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喉头抽紧喘息渐渐紊乱,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陈子轻莫名有种欺负小朋友的错觉,他踢了踢地面。
却见季易燃忽地屈膝蹲下来,为他把有点散的鞋带抽开,系好。
陈子轻望着鞋上漂亮的蝴蝶结,视线飘向还蹲在他面前的青年发顶,犹豫着抬起一条手臂,手轻轻放上去,拍两下。
“你把你爸摆平了,我就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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