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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树叶光秃四处冰冻的寒冬,车里是蝉鸣流水的炎夏。
陈子轻搭在车窗边的手莫名一凉,他要往外看。
季易燃已经将车窗升了上去。
陈子轻由着季易燃给他穿衣服:“易燃,外面好像有人。”
季易燃整理他的衣领,指腹膜上他恢复好了不见黑印的脖颈:“你吸烟就在车里吸,别把手伸出去。”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却因为里外被浸泡了个遍,眼角眉梢都是风情:“那还不是你一在车里就喜欢从我后面……我正好伸伸手臂。”
他靠着车窗跟车门吞云吐雾,光溜的腿屈放在季易燃的腿上,脚丫子踩着因为长时间运动泛红,随着呼吸一下下起伏的八块漂亮腹肌。
“扣扣”
车窗突然被敲响了。
陈子轻吓得从后座蹦起来,季易燃及时把他捞住,才没让他得头顶心撞到车顶。
车窗上出现了一张帅脸,两只眼睛很红。
陈子轻又吓一跳,迟帘怎么在江市,不是,他怎么在这家酒店的停车场?
“易燃,你看车窗外,”陈子轻双手捧着身前的脑袋,手指埋进他的短发里,扯住他的发丝让他抬头。
季易燃不紧不慢:“起来点。”
陈子轻下意识照做,他挺胸伏在季易燃怀里,不敢看隔着层玻璃的迟帘:“不会有事吧?”
“不会。”季易燃为他穿上了裤子。
随后便收拾好自己,穿戴整齐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关上前一刻被一条腿顶开。
迟帘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腿受伤甚至断折,他透过空隙往里看,一股浓郁的气味让他嫉妒得全身发抖。
陈子轻听到迟帘牙齿磨咬的可怕声音,他赶紧从自己这边下车,嘴边的烟都忘了拿下来。
然后就……看见了谢浮。
陈子轻嘴一张,烟掉在了地上,怎么,怎么两个都在啊。
谢浮并未像迟帘那样上下巡视自己的猎物,想看看被其他兽类啃了多少处,他眼眸半阖,目光落在掉地的半根烟上面:“不喜欢烟味?”
陈子轻迟缓地眨眨眼:“那个,我……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喜欢烟味。”
谢浮一愣。
迟帘皱眉思索烂熟的过往细节:“确实没说过。”
接着就陷入自我怀疑:“我为什么会以为他不喜欢烟味?”
迟帘猛然看向谢浮:“我他妈被你坑了。”
谢浮没回应迟帘的愤怒,他缓慢抬起眼帘,无声地看了满脸红潮春色的人许久:“当年在‘揽金’,你看我手里的烟,不是讨厌?”
陈子轻腰酸腿颤,他让季易燃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
关于那件事,他要说不记得了,那不可能,年纪轻轻的又没得健忘症,他又不想认真地接手这个话题,干脆摇了摇头。
谢浮揉了揉眉心:“那是我误会了,不怪你。”
转瞬就问:“一直都会抽烟?”
陈子轻得鞋底蹭了蹭地面:“一直都会。”
谢浮语态堪称温和:“那四年,我多次在你面前吸烟,和你谈及戒烟,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
陈子轻抓抓潮湿的头发,他当初是顺了谢浮的意,没去反驳。这时他带着一身季易燃的味道,回了一句:“懒得说。”
谢浮失笑出声:“好一个懒得说。”
陈子轻蜷着带了婚戒的手指,不自觉地往季易燃的身边挪了挪。
季易燃几乎是立刻就搂住他的腰。
气氛是真的僵硬。
谢浮面色平淡,放在口袋里的手上一片湿热。
“跟我们懒得说,跟季易燃就愿意说了。”迟帘走到被发小搂着的人面前,“这个小秘密,你只让季易燃知道,顾知之,你拿我,”
他聪明地拉上谢浮:“你拿我们当什么?”
陈子轻没吱声。
迟帘浑身都是老陈醋打翻了的气味:“你偏心都偏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就是你说好的谈一段的时候就全心全意?”
陈子轻在他的控诉中脱口而出:“我的秘密多着呢。”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寂。
不止是迟帘跟谢浮,就连季易燃都看了过来,三道视线全部集中在他脸上。
陈子轻无语了:“我非要什么都说啊?你们就没小秘密啊?”
三人默默收回视线。
陈子轻做多了脚底都是软的,他有点站不住:“易燃,我们走吧。”
已经在酒店做一晚上了,上车还要做。
季易燃把他放在后座,吻了吻他,这一吻就一发不可收拾。
要是直接走,现在都上高速了。
季易燃稳稳的托着他,手掌若有似无地给他按摩:“好,我们走。”
迟帘冷声道:“季易燃,江市到京市开车要六个多小时,他那个腰能受的了?”
陈子轻见季易燃抿唇十分内疚的样子,他不满地回头,朝着迟帘瞪过去,就你话多。
迟帘拧紧眉头偏开脸,倔强又委屈,妈的。
陈子轻拍了拍腰上的大手,小声对季易燃说:“别管他们了,快走。”
车子扬长而去。
迟帘半晌回神:“谢浮,你听他说什么了吗,他叫季易燃别管我们。”
年轻的迟总面色难看:“我们是咬着他不放的狗吗?”
谢浮阴鸷地扫了他一眼。
迟帘后知后觉地嘲弄,还就是。
两个前任在陌生城市无家可归地换了几个场子,去江边吹一晚上江风,跑来停车场,肠胃难受的咽了药片,看车身颠了好一阵,知道了个不大不小的秘密,目送偏心的爱人和另一半离去。
这个经历令人作呕,他们各自开车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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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一路睡到家,车停在车库都没醒,季易燃解开他的安全带,抱他进去。
佣人轻声问需不需要准备饭食,季易燃摇头,他抱着爱人上楼,脱了外衣陪着睡了一觉。
陈子轻这一睡就睡了半天,起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自己,他拿了床头的手机给季易燃打电话:“你在集团啊?”
季易燃在开会。
高层熟练地敛声,听他跟太太打电话,声线依旧是冷的,却远远不同于对着他们的时候。
挂了电话,季易燃让大家继续。
高层通过他转钢笔这个暴露愉悦心情的动作得知,他的太太待会要来集团找他。
……
陈子轻去季氏找季易燃,带上了出差买的小礼物。
是个蓝皮小怪兽。
季易燃跟它大眼看小眼,一阵缄默。
陈子轻喝着秘书送的奶茶说:“这是解压玩具。”
季易燃启唇:“看得出来。”
“你像我这样,拔它头发,它会叫。”陈子轻边说边做,小怪兽被他拔了根头发,响起怪异的叫声。
季易燃单手搭在额前:“会叫。”
陈子轻雀跃地给他介绍:“不同的头发会发出不同的叫声,很好玩的。”
季易燃隔着毛衣摸了摸爱人的背脊:“嗯,好玩。”
陈子轻期待地问他:“喜欢吗?”
季易燃道:“喜欢。”
陈子轻把没喝完的奶茶放在他面前:“你上班累了就拔根它的头发放松一下。”
季易燃端起来喝掉:“好。”
陈子轻揉着他的脖子说:“下回我看到好玩的玩具,再给你买。”
季易燃欣然接受太太的承诺。
小怪兽跟办公室,跟他格格不入,他把小怪兽捧在手心,觉得它无处存放。
打造个收藏室吧,往后会越来越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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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在网上买的制作船帆的材料到了,他只是研究一番就做出了两套船帆。
那帆船被他换上自己做的船帆,摆在客厅。
迟帘去季家串门看到那艘帆船,整个人愣在了门口。
陈子轻坐在桌前打电脑,没有注意到迟帘来了,直到笔记本的键盘被一只手按住,他才抬头。
迟帘指着帆船,问他是哪来的。
陈子轻端走笔记本,换个地方继续敲代码:“易燃买的。”
不多时,佣人把做好的甜点拿给陈子轻,舀了一勺甜点吃下去,余光瞟了瞟拿着帆船的季易燃跟迟帘。
那股子甜从他嘴里滑进喉管,他喊来小花,问它吃不吃。
牧羊犬往他的拖鞋上面一趴,表示不吃。
“好吧好吧。”陈子轻吃自己的,早前季易燃说结了婚就找个机会搬到外面去住。
后来季常林去老宅住了,他们就没搬了。
大几十个房间组成的酒店式别墅,住着是真的空荡,没季常林,陈子轻不管家规,他在家里会跑会叫喊。
起初佣人很不适应,提心吊胆一惊一乍,慢慢的,他们就见怪不怪了。
陈子轻的思绪跑了一圈回来,那两人怎么还围着帆船。
尤其是迟帘,不但看,还上手。
陈子轻双手托腮:“不要把帆船摸脏了。”
迟帘脸一扭,失落地离开了这个跟他没关系的幸福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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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迟帘不知发什么神经,他叫助理去买木帆船需要的工具和材料,要尽快。
为什么要自己做,他会吗?二十多岁了还装逼。
迟帘没想到的是,他会。
上手就做了。
迟帘熬了几个通宵,他看着完工的木帆船,赤红的眼微妙地眯在一起,这是前世的记忆,除了这个可能,没其他的了。
是只有他有前世的烙印,还是他们都有?
虽然迟帘极度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那不是他独一份的。
迟总心情恶劣,周身都是酸味,下属来汇报工作被他批得狗血淋头,好几天都没哪个不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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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那天,陈子轻刷到了三个新闻,一个是郑家偷税漏税,相关人员被带走接受调查,一个是谢家前主母的案子通报了最新进展。
凶犯被抓,案情水落石出。
剩下一个是“启荣”内乱风波过去,谢家老七,也就是准继承人顺利继位。
陈子轻没点开谢浮的采访视频,他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文字采访,瞧了瞧谢母的八个小遗愿——
儿子醒来√
回国√
查到杀害我的凶手√
替我报仇√
接管家业√
原谅我曾经的迂腐和控制
从小岛的三年多时光里走出来
得偿所愿
陈子轻叉掉页面给季易燃发信息:你家的财务没问题吧?税一定要好好缴。
季易燃:嗯。
这天晚上季易燃没有应酬要堆,下属自觉地提前给他腾出了时间。
季易燃去科技园接爱人,大衣口袋里装着药瓶,手上拿着一捧玫瑰:“能不能荣幸的和你约个会?”
陈子轻接过花,在他弯下腰来的时候,凑上去亲他两下:“那肯定是能的。”
他们去山顶的餐厅吃烛光晚餐,坐在阳台的摇椅里聊天,耳鬓厮磨。
陈子轻晃着摇椅玩。
季易燃在看爱人送他的情人节礼物,是个手工雕刻的印章,刻的是“何其有幸,遇见你”。
怪不得迟帘跟谢浮难以忘记,这么被人爱着,谁能走得出来。
“易燃,有流星!”陈子轻腾地拉着季易燃站起来,“快许愿!”
季易燃没有许,愿望是不会灵验的。但太太问他许了没有,他说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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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向来是各种人生各种故事大杂烩。
恋人有恋人的过法,单身有单身的过法,困在死去的爱情里的人,也有自身的过法。
谢浮去了公寓。
门上的验证还是原来的设置,两个人的。他开门进去,入眼是一片蓝色世界。
当初濒临高考,他精心挑选装修这套房子,期待大学四年的同居生活。
一晃眼,家具上面都落了灰。
谢浮捻掉指尖的灰,兀自笑了笑:“没回来过吗。”
他调出监控,颇有耐心地坐在铺满灰尘的椅子上翻找起来。好似那个拥有强迫症跟洁癖症的人,不是他。
找了会,找到了想要的结果。
“回来过啊。”
从监控的实践来看,他的老婆已经是季太太了。
季太太做了什么,他抱着纸箱进门,把里面的物品逐个放回原来的地方,最后剩下一副字没复原。
谢浮蹙了蹙眉,为什么没复原?忘了?那副字是挂在墙上的,怎么会忘?他盯着画面上的人,试图捕捉搜集原因,却是无果。
公寓像一座坟,谢浮往前看监控,从他实施计划离开公寓以后开始。
一幕幕都在他眼前呈现,他目睹他爱的人如何面对他的“累了”,他的离开。
谢浮静静地看着,察觉不到自己眼眶渐红,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出来。
到底还是伤了他,伤得这么深。
几乎整个七月都让他伤心难受,遭了罪,自己精心喂养出来的那点肉全掉光了。
谢浮单手盖在眼帘上面,长久地没有其他动作。
直到液体把手掌打湿流进袖管里,他才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监控。
七月底跟八月初有几天的监控出了问题,没有画面,谢浮没有心思找专业人员看能不能恢复,他去书房,在抽屉里找到所有柴犬挂件,手机,订婚戒指,还有那串脚链。
谢浮找到了农大电子信息24届的毕业照。
就算清晰度一般,依然能发现爱人的眼睛是红的。
谢浮把这次拎来的袋子放在书桌上面,他将里面的小破烂放回抽屉里,上锁,指尖勾着脚链去打开窗户,冷风犹如鬼哭狼嚎。
这个城市又繁华又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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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帘不像谢浮跑到充满回忆的地方自残,他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在会所,特地避开了留下初吻的“揽金”。
都这样了,迟帘还是没有逃过命运之剑的追杀。
有个朋友带女友去一个网红餐厅吃饭,提前一周订的,晚两天就别想了,平时客流量都很大,一年到头就没见冷清的时候。
餐厅之所以能那么火爆,并且年年火爆,是因为那地儿有个魔咒。
很多情侣在那个餐厅成了,也有很多情侣在那个餐厅分了。网上有帖子分析,后来分了的,基本都是把合照挂在照片上的。
朋友在落地的照片墙里看到了迟帘跟季太太的合照,下巴都要惊掉了,他没对外声张,偷摸发给了迟帘,没多问一个字。
迟帘听到这么个完全没想到的事情,他很冷静,只是让朋友把照片撕下来,抽空送给他,都没让朋友马上送过来。
朋友心思通透做事稳妥,他当即带着女友去了会所,亲自将照片递给了迟帘。
“餐厅的照片墙上被一个失恋的哥们砸了,所有照片都掉地上,我刚好看见你这张……迟少,我没给人说,我女友都不清楚。”
见当事人没回应,朋友压下吃瓜的心情走了。
……
迟帘捏着照片的手用力,合照上,少年时期的他蹲在桌底下,样子很傻逼。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被顾知之刺激得往桌下一躲,顾知之也躲进来,和他说话,趁他不注意拍下了照片。
迟帘身上一阵热一阵冷,餐厅是顾知之带他去的,排了很长的队。
现在回想起来,顾知之刻意带他去的餐厅,偏要在那里吃。顾知之八成了解过餐厅红火的原因。
所以,顾知之那时候就想着以后要和他分手?
他们还没开始谈。
顾知之一边馋他身体追他,一边盘算着把他追到手了,要怎么甩掉他,最好是借住该死的“魔咒”。
迟帘心脏抽痛,被他捏住折痕的照片从他指间飘落。
前来找他的孟一堃把照片捡起来:“阿帘,这是,”
见发小脸孔惨白地抓着心口蹲了下来,上半身弓着要往地上栽,孟一堃惊道:“阿帘!”
孟一堃把他送去了医院。
迟帘一通检查坐下来,萎靡地抱着照片蜷缩在病床上面。
孟一堃给季易燃发微信:你们在哪?
季易燃:约会。
孟一堃摸了把脸,他这既是闻新人笑,又闻旧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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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的时间过得很快,陈子轻接下来就等着做第八个遗愿的后半部分和第九第十遗愿,前者在找合适的时机,后者只能干等。
这一等就是两年。
很平常的一个秋日午后,陈子轻在公司上班,他接到了医院那边的电话。
医生告诉他,老人去世了。
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不可多见的奇迹。
陈子轻谈不上多么悲痛不已,他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稀里糊涂就处理了老人的后事,做梦一样。
季易燃陪陈子轻带老人的骨灰回了趟老家。
山里处处都弥漫着秋的寂寥,陈子轻在坟前烧纸。最后一捆纸钱烧完了,季易燃蹲下来拥着他,吻他难过红了的眼角。
陈子轻忽然感觉到什么,他透过季易燃的肩头朝一个方位转动眼珠。
他看见了老人的鬼魂。
顾奶奶想着,走之前去见见孙子,结果就撞见了这个画面。
陈子轻刷地去看自动弹出来的遗愿清单。
郑怡景下面出现了一个新的鬼魂,秀芳,一张苍老的鬼脸旁边写着她的遗愿。
——我想我的孙子跟季家那位年轻家主离婚,今生都不要再和他,以及谢家小子,迟家小子有情感上的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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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度不动,鬼魂就跟着陈子轻,他不想让老人盯着他,不想面对老人的失望眼神,那会让他没办法生活。
陈子轻必须开始遗愿的进度条,送走老人的鬼魂。他把自己见到奶奶的事说给季易燃听,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任何有关老人遗愿的细节都没透露。
就在陈子轻苦于不知道怎么跟季易燃开这个口的时候,一张离婚协议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陈子轻呆呆地坐在床边:“易燃,你要和我离婚吗?”
季易燃单膝跪在爱人面前,他肩背挺拔不含半分颓废,低着头,看不清眼底是什么情绪。
陈子轻手指颤动不止,你也成全我。
“理由呢。”陈子轻故意为难恨不得把命给他的男人。
季易燃嘶哑道:“你想要,我就给。”
陈子轻把协议抖得哗啦作响:“我什么时候说我想要这个东西了啊?”
季易燃一言不发地将脑袋放在他腿上,眼还是垂着的。
陈子轻嘴角轻颤,下个世界能不能给他分配一个刷什么数值的任务,只要刷刷数字就好了,不要来这种了。
感情线一分为三,每次都从开始,相爱,到分开,同样的流程走了三次。
陈子轻把手放在季易燃的发顶,拍两下,就像当初季易燃问他愿不愿意要自己,他说“只要你摆平你爸,我就要你”时做的举动那样。
这次他说的是,
“你先把你的名字签了……”
季易燃如他所愿。
陈子轻趁季易燃签字的时候,歪头看清他的眼睛,红的,湿的,那里面装着平静的支离破碎。
钢笔被季易燃按在协议上面,他赴死似的闭起眼眸。
一滴泪悄声滑落,被轻轻吻去。
那一瞬间,严整平稳的季氏控权人不见了,露出来的是个脆弱的丈夫。
他的妻子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和他说谢谢,和他说爱,和他说对不起,和他说了很多。
他只想知道协议上什么时候出现另一个名字。
几分钟后,还是十几分钟后,又或者几天后,不会再久了吧。
“不要哭了,我暂时都不签。”
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
季易燃恍惚片刻,大梦初醒,他猛地把人捞到腿上,摁在胸膛,锁在臂弯里,颤抖着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咸涩的,充满腥甜的吻。
……
那份只有季易燃一个名字的协议被他放进了保险柜里面。
老人的鬼魂离开后,陈子轻照常生活,照常跟季易燃在一起,无人知道他们之间躺着一份离婚协议,迟帘跟谢浮都不清楚。
直到又过一年,直到陈子轻给季常林续了三年命的时候,协议都还在抽屉里躺着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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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犹豫不决哪天把自己的名字签在协议上面,他打算夏天结束前签好,为他和季易燃三年出头的婚姻画上一个句号。
夏天的尾巴真的到来的时候,他赶上了公司团建。
于是他就想着团建回来签字。
他的心思总会在他没发觉的时候,跑进眼睛里让人看见。
……
团建当天,那个城市突降暴雨,大家在山里游玩途中碰上了泥石流,被困在居住的农家小院。
谢浮也在。
陈子轻翻了翻没信号的手机,他站在风雨中飘摇的小屋往外看,山林里云雾缭绕,视野受到的影响非常大。
瘫倒的树木阻挡了下山的多个路段。
无论是拿着梯子绳子去找路的同事,还是想开车下山的同事,哪个都没成功。
停电了,大家为了不被消极焦躁的负面情绪控制,就提议睡觉。
陈子轻在床上干躺了很久,腰酸背痛地爬起来,穿上鞋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点火光吸引陈子轻靠近,他看清火光是一根蜡烛。
谢浮坐在旁边。
陈子轻挠了挠脸,他的茶语日常可以对着同事完成,那同事一米八五,是个大帅哥,符合要求。
谢浮给了陈子轻一瓶饮料,刚好是他喜欢喝的果汁,他没扭捏,大方地道了谢。
他们隔着小桌而坐,仅仅只是碰巧打了个照面,没什么话可说,没什么回忆可追的样子。
忽有一阵猛烈的山风裹着泥腥肆虐而来,烛火瞬间就灭了,蜡烛更是被吹飞了出去,不知掉在哪里。
陈子轻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他要去找蜡烛。
谢浮出声制止:“坐着,别乱动。”
陈子轻把抬起来的屁股放回小椅子上面,他省电地关掉手电筒,在黑暗中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浮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么半天了,还以为你不关心我的出现。”
陈子轻来不及尴尬,就听见了谢浮的回答:
“你跟你的同事们来这里是什么目的,我就是什么目的。”
陈子轻说:“那真是巧了。”
“巧吗。”谢浮说,“这里是大学生打卡地,我来感受大学生勇往直前的一腔热血。”
陈子轻:“……”
他喝了几口饮料,忍不住地说出自己的忧虑。
谢浮不置可否:“你男人正在从京市赶来的路上。他的人,我的人,迟帘的人,三波都在配合抢险救援队,慌什么。”
陈子轻喃喃:“在大自然带来的天灾面前,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哪怕是权势滔天的富人也能跳出那个法则规律,我们要敬畏,不能掉以轻心。”
谢浮沉吟:“季太太说的在理,受教了。”
陈子轻抽了抽嘴。
他想,这应该是个完成第八个遗愿后半段的机会。
用了吧。
于是陈子轻跨过短暂的酝酿,直奔主题:“谢浮,你小时候是不是在一个小岛上生活过啊?”
不知道是不是陈子轻的错觉,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四周温度都下降了。
“关于我母亲死后缠着你的事因,我在家外的车边和你谈过,我两次问你还有没有的时候,”谢浮耐人寻味地顿了一秒,“是两年前。”
陈子轻感应到了谢浮投来的目光,他解释自己为什么时隔两年才走后续:“我想着你先找凶犯给你母亲报仇,你还要接管家业,别的不着急,我先放一边。”
“你这一放还真够久的,不怕我出个意外?”谢浮的声音夹在金属敲点木头的声响里,“我是个疯子,随时都有可能结束生命,我不在了,你找谁完成一个阴魂的遗愿?”
陈子轻还没说话,谢浮就已经从他手中接走了话头。
“逗你的,我不会结束生命,我怎么会结束生命。”谢浮扣开打火机的盖帽,一簇火苗把黑暗啃破了个洞。
火苗从他眼皮底下移向对面人,所过之处都是黑暗焚烧的痕迹。
陈子轻望着火苗。
谢浮凝视看火苗的他:“怎么不问我在小岛上的三年多,发生了什么,”
变相地承认了他在岛上生活过。
陈子轻问了。
谢浮不想说小岛,那是他能打出去的博取同情怜悯的一张牌,现在不是让它露面的时机。
他把牌打出来了,这个人什么都不能给他。
但这个人问了。
老婆拖了两年时间才问的。他已经知足了。
谢浮唇角弯起来:“同性恋的厌恶疗法。”
陈子轻的嘴唇动了动,果然。
根本不存在什么豪门的例外,谢家也是常规思维,不准儿子做同性恋。
谢浮的自由,父母的尊重支持背后,必定是残忍血腥的触目惊心过往。
有大人自以为的丑陋自私,小孩惊恐痛苦的求饶与崩溃。
最终走向疯癫。
陈子轻把饮料瓶捏得咔咔响,那怎么让谢浮走出那段时光?
说不出口。
没有经受他人之痛,怎么好意思劝他人善良?慷他人之慨?
陈子轻犯愁地耷拉着脑袋。
他忘了打火机带来的火光还被两指捏着,举在他面前,他的表情虽然不是一览无遗,却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谢浮在笑:“说你想说的。”
这是明晰的鼓励。
陈子轻咽了咽唾沫:“你可不可以……放下在岛上经历的一切?”
谢浮没怎么思考:“早就放下了。”
陈子轻接着又问:“那你走出来了吗?”
谢浮耸肩:“走出来了。”
陈子轻再次询问:“你能原谅你母亲那时候的迂腐和控制吗?”
谢浮这次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反问:“你想要我原谅?”
陈子轻诚实地点头。
谢浮吸了口烟:“那我就原谅。”
陈子轻愕然,这么容易的吗?
眼前的火光被撤走,他看着谢浮点根烟衔在唇边:“是要发自内心的原谅,不是嘴上说说。”
“还要发自内心,”谢浮笑了声。
陈子轻把饮料瓶放进怀里,他腾出双手按住膝盖,往后滑蹭到腿根,再滑蹭到膝盖,边重复这个动作边在心里唉声叹气,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风声雨声占据着陈子轻的所有感官,他想先回房去,给谢浮考虑的时间。
然而谢浮在这时开了口。
“我发自内心的,原谅我母亲曾经对我的控制,”谢浮说,“以及试图纠正我性取向的迂腐。”
陈子轻从谢浮的话语里品出了所谓的云淡风轻,他没生起多少感想。
时间不能倒退。
即便真的倒退到那段时光,把他拖进去,亲眼目睹谢浮的经历,他也不能做什么,更不可能改变什么。
过去已经定格,它被框起来了。所有人的过去都在框架里。
陈子轻看虚空的遗愿清单,第八个遗愿有八个小遗愿,到这一刻已经完成了七个。
积分没到账,谢母的遗愿内容没消失。
这个现象表露——最后一个小遗愿不是她的,是她儿子谢浮的。
谢母想要儿子得偿所愿。
指向似乎很明确,陈子轻的脑门渗出一层细汗。
“谢浮。”陈子轻尽量从容地问,“你有什么想实现,还没实现的愿望吗?”
谢浮唇边的烟一抖,烟灰掉在他身上,他没去理会。
他那个母亲,竟然还为他准备了这么个礼物,赔偿也好,死后迟来的母爱也罢,终究是给她埋在深渊的儿子甩下来了根绳子。
只可惜……
又是时机问题。
谢浮心底的阴腻恶念猛然疯涨,他在漫长的死寂中体会到了皮肉灼烧的痛楚。
原来是齿间的烟蒂被他咬断,烟头掉在他手臂上面,烫掉了一块皮。
谢浮就此清醒,做回了人。
对面的人看似安静地等待着答案,谢浮不用看都知道,他的眼里一定铺着层层哀求。
——别是我,你的得偿所愿,不要是和我重新在一起。
谢浮的舌尖扫过口腔黏膜,那上面沾有前不久才吃的药片残留和尼古丁的苦涩,那就换一个,我的得偿所愿,是你能够得偿所愿。
这也不行,显得暧昧。
对感情道德标准极高的季太太来说,是个麻烦,是个困扰。
“我的愿望是——”谢浮拉长了声调。
陈子轻屏住呼吸:“是什么?”
谢浮不舍得让他遭受多久的煎熬:“是吃到糖。”
陈子轻怔然:“吃到糖?”
谢浮笑着说:“水果糖,我现在想吃。”
陈子轻摸索着站起来,他打开手机,屏幕的幽光照在他晕乎乎的脸上:“我去问我同事有没有谁带了糖。”
谢浮拨开黏在手臂伤口上面的烟头,无所谓带起来的细碎皮肉。
……
陈子轻挨个去敲同事的房门,有个同事带了糖,还就是水果味的。
同事给了他好几个,他全部拿给谢浮:“给你水果糖。”
“这才是巧合,我想吃糖,你就能找到。”谢浮慢条斯理地撕开一个水果糖的糖纸,将糖果放进口中。
陈子轻看一眼遗愿清单,谢母的遗愿内容已经没了,只剩下郑怡景这个名字,他的账户到账将近七万。
比上一个遗愿的酬劳还要多。
陈子轻拿着手机的手放下来,那束光打在脚边,他在微弱的光晕里说:“恭喜你得偿所愿。”
谢浮在微弱的光晕里回应:“也恭喜你得偿所愿,季太太。”
陈子轻说了声谢谢:“那你在这吃糖,我回房了。”
谢浮看着爱人带走光亮,他在一片漆黑中咬碎那颗糖,生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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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队把被困的一群人接去县里,受伤的处理伤口,没受伤的休息好了就动身返程。
陈子轻在山里没怎么合眼,救援队一来,他就放松地陷入了沉睡。
一直没醒。
陈子轻不知道他的深度睡眠在外人眼里是个什么状况。
等陈子轻被本能的求生欲唤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的床上,谢浮趴在床边。
再就是,满面憔悴狼狈的季易燃和迟帘,他们站在病房门口。
陈子轻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季易燃一把抱起来,抱下楼,放进车里系上安全带。
后视镜里头,追出来的迟帘跟谢浮打起来了。
陈子轻搓了搓疲惫不堪的脸,他欲要跟比他还疲惫的季易燃说自己让他担心了,冷不丁的发现车速有点快。
这很不符合季易燃的作风。
车里充斥着浑浊的气味,有烟味,湿闷的味道,血腥味,还有什么别的味道。
陈子轻望向青年。
这个时候是晚上,光线不明,陈子轻辨不清楚他的神色,只看出他侧脸线条不稳,隐隐像在抖颤。
对面驶来一辆车,光束打在青年令人记忆深刻的眉眼之间。
照亮某种蠕动的晦暗,转瞬就再次隐入暗中。
陈子轻吸了一口气,出口的询问就结巴上了:“易,易燃?”
季易燃低低“嗯”了一声。
陈子轻得到他的回应,心头那股慌张总算是减轻了几分:“手机没信号,我联系不上你,下了山我就陷入了昏睡……”
柔柔的解释好似暖风,能让吹到的人心神荡漾。
然而不算逼仄的车内空间依旧紧绷。
车还在快速行驶,两旁夜景构成一片虚幻。
陈子轻正要再说点他被困的不安,和对季易燃的想念,以及谢浮母亲后面的遗愿,耳边就响起涩哑的嗓音:
“离婚协议没签字,你还是我的太太,我的妻子,我的爱人。”
陈子轻靠着椅背的身子坐起来些:“我知道。”
“你不要多想,我没跟谢浮做什么。”陈子轻飞快透露了他在小院的种种,事无巨细。
季易燃却像是处在另一个空间,那个空间是扭曲的,压缩的,畸形的,他所听所想都是混着电流的杂音。
“将近两天一夜。”他说。
陈子轻既内疚又心疼:“对不起,让你紧张了。”
“不止紧张,”季易燃开着车,“我找不到你,见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很痛苦。”
“可我的人告诉我,谢浮和你困在一个地方。”
陈子轻把上半身歪向季易燃,够到他扣在方向盘上的手,安抚地捏了捏:“这是意外,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只是参加了一次公司团建。”
季易燃的面上没有波动:“意外。”
陈子轻撇了撇嘴:“天气预报不准的,我要是知道天气能突然恶劣成那样子,我就不去了,我还不如在家陪小花玩。”
手被反握,包着他的掌心又潮又烫,他被激得指尖发麻。
季易燃将他的手带到唇边,咬他指尖,吻他指骨:“我们离婚了,你要去找他,对吗。”
“不会的。”陈子轻说。到那时,清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遗愿,一旦出现了,他肯定会尽可能的想办法快点完成,之后就等着系统通知他即将登出的电子音。
等多久他无法判断……
陈子轻的思绪被季易燃的话声击垮。
季易燃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都是前任,你对谢浮,比对迟帘要宽容。”
陈子轻哭笑不得,你是哪里得到的数据啊,你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季易燃舔掉他手心的汗液:“季太太,你和你的前未婚夫,你们又经历了一次生死。”
陈子轻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季易燃,他想把手拿回来。
预想的阻力没出现,他轻松就从季易燃的掌中抽离了手。
陈子轻垂眼摸着手心的余感:“不到生死的程度,易燃,你别胡乱猜疑了,开着车呢,这里不是京市,路段你不熟悉,又是大晚上的,而且你看起来很久没睡了,你专心点。”
他刚想说要不在下一个休息站把车停下来,叫下属来接他们。
季易燃就开口:“一定要离婚吗。”
陈子轻张了张嘴。
季易燃不是在问爱人,他在问自己,所以他自我回答:“一定要离婚。”
陈子轻扭头面向车窗,那次他说看到了奶奶的鬼魂,季易燃就猜到老人有遗愿未了。
跟他们的婚姻有关。
所以季易燃主动把一份离婚协议放在他手上。
协议内容以他的利益为主,远超过奉献这个形容词,犹如献祭。他想跟季易燃谈一谈,可他每次一开口就被阻止了。
季易燃不愿意谈他们的婚姻,谈或许早就预料到的结局走向。
原因他明白,季易燃的逃避是种保护,双向保护。
陈子轻想着,过段时间再签那份协议,再过段时间……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悬在季易燃头顶的刀早点落下来,会不会对他反而是个痛快。
“回去后,我就把协议签了。”陈子轻听见自己说。
季易燃似是十分平静:“好。”
车内再无声音。
陈子轻的眼中,路边延伸出去的模糊树影像鬼影,他莫名心慌意乱:“易燃,下一个休息站还有多远,我想……”
后半句话在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时,没了踪迹。
季易燃目视前方,爱人熟悉的沉默冷寂,与爱人不曾见过的某种剧烈阴暗,将他切割成了两个。
两部分在不断撕扯。
他拼尽全力压制会伤害到爱人的那部分,年轻俊朗的面目有些狰狞。
陈子轻呆滞地看着这一幕。
季易燃声线淡漠,听着还和平时一样:“你说控制欲太强的感情,会让你窒息。”
陈子轻一时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一直在吃药,这些年,我一刻都不敢大意,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意志力异于常人的强大,可是很遗憾。”季易燃说的时候,本就快的车速更快了。
很遗憾,还是遗传了。
在确定这个信息以后,他就更换了治疗方案,更残酷的,更没有人道的,那是一场毁灭性的扼杀。
结果就是如今这样,到头来全部白费。
陈子轻抓紧安全带,浑身皮肉发紧,心跳蹦到了嗓子眼,他难受地说:“别开这么快,我害怕,易燃你别开这么快。”
季易燃一如既往的宠溺:“好,不开这么快。”
实际却是,换挡加速。
他控制不住,停不下来,神经末梢在不正常地扭动。
被长时间压制的本我早已挣开锁链,它趁看守它的主人分心之际找到了出口,一朝脱离,再难抓进笼子里。
车不知开到了哪里,陈子轻终于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了。
那是大学时期,他处理遗愿清单上的京大怪谈,接触了孙亚军和黄敏的过往篇章。他对当时为竹马操心的青梅分享过想法。
季易燃怎么会知道。
对了,季易燃跟那个青梅,那个范芳是认识的,她转告过他的感受。
陈子轻的心脏砰砰乱跳,此时此刻,他竟从季易燃身上看到了孙亚军的影子,不可能的。
季易燃猛踩油门。
“快停下来,季易燃,你快停下来——”陈子轻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他攥住安全带头皮颤栗,“你冷静点,我是爱你的,易燃,我和你离婚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因为感情没了,协议我可以先不签,我们还和之前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想让我什么时候签协议,我就什么时候签好不好……”
季易燃落在方向盘上的手一再收力,骨节突起森白,不管是爱人的惊惶,妥协,还是哀求,他都想听,他竭力穿过那层噪音去听仔细。
“药瓶在我右边口袋。”
陈子轻慌忙去拿,他的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手终于伸进季易燃的口袋,摸到小药瓶。
车子快得要飞起来,陈子轻倒药片的时候手很不稳,药片掉下来了一点也顾不上,他把两粒药递给季易燃:“快,快吃了。”
季易燃瞳孔深黑无光:“不够。”
陈子轻茫然,一般不都是一日两三次,一次一两粒吗,他想看药瓶上的服用说明却看不清楚,眼前都是花的。
“那你吃几粒?”陈子轻强自镇定,“吃几粒啊易燃。”
季易燃说:“一把。”
陈子轻舌头打结:“一,一把?”
下一刻,手中药瓶被夺走,力道狠烈且大,擦得他手指火辣辣的疼。
季易燃把瓶口对着嘴,倒下了不知多少药片,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尽数吞咽了下去。
陈子轻胡乱盖上药瓶的盖子,将药握在汗涔涔地手里。
旁边的季易燃粗喘着,气息一声一声地从喉咙深处闯出来,丛林里的野兽肆意快活。
青筋从脖子鼓到额角,兴奋,激动到眼睛猩红。
陈子轻一颗心脏被抓紧。
不对。
季易燃吃了药,两种情绪的挣扎非但没缓解,反而更激烈更汹涌了。
另一种情绪几乎随时都要压倒性的吞没。
他的冷静自控只剩下一丝残留。
这画面仿佛是一座冰冷的石雕正在被敲碎,即将露出藏在里面的真容。
陈子轻有些晕眩。
药吃得又多又急,季易燃发出极度不适的干呕,脸白得像纸。
陈子轻倏然一个激灵,他飞快地询问监护系统,花积分获得药片的药效,拿到的结果让他惊骇万分。
这不是调理情绪的药,相反,是让情绪释放的药。
季易燃吃多久了?
这几天找不到他,季易燃的情绪状态肯定不好,为了克制自己就加大药量。
意识不到不对劲,心思都在找他这件事上了。
药效爆发的导火索是——得知他被困期间都跟谢浮在一起。
而火苗是,看见谢浮趴在床边守着他。
或者说是火上浇油。
陈子轻的后背浸透了冷汗:“易燃,你的药被人做了手脚,瓶子是对的,里面的药片被人掉包了。”
季易燃闭了闭布满血丝的眼:“季常林做的。”他的父亲斩断他的束缚带,要他将耽误工作的私事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做一个完美的基因复刻品。
陈子轻心神不宁,没注意到季易燃的声音变化:“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声响。
陈子轻慢慢转头,赫然发现,季易燃面部的微弱挣扎没有了。
“易燃,我们这是要去哪啊?不是回京市吗?”
“你想带我去哪?易燃。”
余光抓捕到什么,陈子轻惊慌地大喊:“车!前面有车!季易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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