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茶艺速成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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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意识清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京市的一家医院里了,他没多久就又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陈子轻焦急万分地询问监护系统:“444,我的日常茶语是不是拿满警告次数,任务失败了?”

系统:“你的两个标注任务,都只检测到你吐血那一刻之前的数据。”

陈子轻绷着的那根弦一松:“噢噢……这样啊……这么人性化了吗……我都不习惯了……”

不用做日常了,结束了。

吐血前他只收过一次警告,表现挺好的。标注2能否成功,取决于标注1长久以来的质量评估,他没问题的,肯定没问题。

身体的状态每况愈下,陈子轻想找个角落慢慢死去,谁也不给看。

他不愿意让那三人守着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失去呼吸和心跳,他也不愿意死前一刻见到的是他们那一张张痛苦不堪的脸。

要不……自杀吧。

陈子轻想到这就恨不得赶紧付诸行动,他打算选一个不破坏公物,不妨碍别人的方式。

割腕太疼了,跳楼的话,医院的窗户是封着的,陈子轻想了又想,最终决定找系统买药。

有种药能让他达成目的,售价五万。

原来死这么贵啊。

陈子轻咬牙买了药,吃了,可事情的发展不在他预料中。他竟然没死成,他只是睡了一觉,人还在被前任们势力包围的医院,生死都在他们的监控中。

这个结果让他意识到,他必须要走架构师的设定,不能自己安排自己的结局。

而架构师的设定,估计就是他不想看到的那个局面,一个不少的送他离开。

药白买了,积分白花了,陈子轻只能卧床等待死亡,等待感情线的终点到来。

“444,你是知道这个结果的吧,药没用。”陈子轻闻着消毒水混合的其他气味,“我的积分本来就不多。”

系统:“让你花积分买教训,长个记性。”

陈子轻:“……”

长记性了,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什么也不做了。

陈子轻下不来床了,他的虚弱是从骨子里往外渗透的,那是无论多先进的医学科技都束手无策的虚弱。

死神降临,阎王敲门,活着的人牺牲一切都只是徒劳

陈子轻在这病房呆了不知几天,三个前任一个都不在他的床边看守,甚至都不在他清醒的时候现身露面,全避着躲着。

恐怕是他一昏睡,他们就过来,一起或者轮流。

有哭的,也有静静坐着,站着的。

陈子轻精神萎靡,他们想跟他告别就要快点了,不然来不及。

虽然官方小助手没向他发来登出传送通知,但他的直觉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提醒他,那个时间将近了。

病房里总有一医护人员和道士大师进进出出,医学搅和着法术,勾勒出了命运交响曲,色调大悲。

陈子轻一边做着各种检查,一边体会着生命的逝去。他问监护系统要歌听。

放的是《好日子》。

陈子轻听得整个脑袋都嗡嗡的,那股子伤感有所转移,他说:“我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架构师给我安排的病吗?”

系统:“这个区人各有命,不能改动他人的必死之局,否则就要承接对应的命盘。”

陈子轻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前尘往事,心跳漏了一拍,随后是失去平衡的紊乱跳动,他用力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系统:“祷告吧。”

“我祷告了,我第九个遗愿的后半段到关键阶段了呢。”

陈子轻记得他的苍蝇柜里有四个加油烟花礼包,他使用了一个。

那烟花在他脑中绽放,拼凑成了“加油”二字。

很俗,很美,很短暂,也很绚烂。

他以此鼓励快要前往下一段旅途的自己,鼓励这段旅途中未完的他们。

一天晚上,陈子轻被抬上私人飞机,漂洋过海来到国外,进入庞大的医疗基地。

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什么奇迹出现。

陈志轻在病床上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他见到了三个前任里的其中一。

季易燃还是那张脸,那副眉眼,那个体格身形,一身严冷笔挺的深色西装三件套,领带束紧,皮鞋锃亮,唇色冷峻地抿着。

他像是刚从一场重要的会议上下来,指间残留翻阅过文件的气味。

但他靠近病床的那一瞬间,身体里就没有征兆地蔓延出了一股强烈汹涌,又难以形容的窒息。

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形的溺水,他不挣扎,他沉在水底,随时都会溺亡。

陈子轻由着季易燃坐在病床边,伸手抚摸他的眼角眉梢,和他消瘦的脸颊,尖尖的下巴。

季易燃喉头渗着积压的腥甜,他吃力地牵动肺腑:“是不是,”

停顿半晌,他才无比艰涩地开口:“你给季常林画续命符,”

“不是。”陈子轻断断续续地呼吸着,“是我修改了别人的命盘,别人本该承受的,我来承受了。”

季易燃没问改的是谁的命盘,他握住挚爱的手放在唇边,很长时间都没有下一个动作。

泛白的手指关节,打破了他的伪装。

陈子轻控制着自己的心绪:“你们一天天的都在谋划什么,现在才跟我打照面。”

“别给我扎针喝药,请道长做法了,我自身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你们也不会不……”

忽然就有微弱的哽声传入他耳中,他不往后说了。

男人的哽声渐渐清晰,渐渐变大,他哭了出来,哭得整个宽厚肩背大幅度的起伏,眼泪打湿了爱人的手。

陈子轻不知所措:“易燃……”

季易燃痛苦又绝望的低低哭着,他全然没了大家族家主和集团操控者该有的魄力与从容。

他失去方向,失去目标,前方的平坦大路断了,天也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陈子轻的指骨潮湿,季易燃的泪水从他指尖滑落,滴在床被上印出水花,他蜷了蜷手指,所以是他要死了,三人挨个进来和他告别吗?

三人这次不抢了,都不愿意做第一个,逃避害怕。

不知道最后是用什么法子排出了顺序。

陈子轻心说,不是一起进来就好,三双悲痛的眼睛同时落在他脸上的份量让他吃不消。

这么想着,季易燃就放下他的手,弯腰把冰凉咸涩的唇贴在他眉心,停了一会就直起身离开了病房。

总是挺拔的背脊被天意压弯了,脚步踉跄,背影落魄颓然,瘸了的左腿随着走动,一下一下拖在地面上,腿的主人毫无掩盖它缺陷的心思。

因为心疼它的人,快要不在了。

季易燃离开后,谢浮双手插在口袋里走了进来。他穿的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介于少年感和成熟之间的清爽干净,没打领带,没特意梳理发丝,浑身上下都是随意而松弛的味道。

如果忽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眼底激烈叫嚣的痛楚,倒确实像是来探病的普通朋友。

谢浮没坐下来,他俯身,停在一个略显礼貌的距离,声调如常,只是气息里裹着浓重的苦味和腥味,不知进来前咀嚼过多少药片,嘴里是不是都破烂了。

“突然就吐血了,突然就病倒了,突然就无药可医了。”

陈子轻望着他。

眼睛被捂住,有指腹摩挲他垂下来的眼角,头顶响起谢浮的自言自语。

“赚再多钱,权势再大,有什么用。”

谢浮若有似无地短促一笑:“没有用。”

陈子轻的睫毛在他没有温度的掌心里煽动,犹如一对就要失去生命力的蝴蝶翅膀。

有温热的吐息落在他耳旁,伴随一声:“我料到了。”

他睁了睁双眼。

谢浮叹息:“料到了和发生在眼前,是有差的,两者隔着一条沟壑。”

那是多大的沟壑,能把整个世界都吞没进去。

谢浮一直捂着床上人的眼睛,他不看,也不让对方看他。

他们四目相视,并不能让他在这个情况下产生一丝一毫的涟漪波动,只有毁天灭地的自我厌弃,和死气沉沉。

“你不属于这里,你早晚都要走。”

“现在,你真的要走了。”

“要去哪?”

“或者说,要回哪。”

“不能说。”

“还会不会再见?”

“也不能说。”

陈子轻听着谢浮的自语,他几次艰难地吞咽唾沫,手心里渗出虚汗,背上也有,他的病服湿了。

谢浮的衣服上没有混乱的烟酒味,只有他熟悉的雪松沉香,一缕一缕地钻进他的呼吸,融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感觉到捂着他眼睛的那只手开始发抖,从轻微到剧烈只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

那抖动的弧度传染给了他,他也抖了起来。

“那你能说什么?”

“不是要为难你,你知道的,我不舍得为难你。”

谢浮忽而笑出了声音:“算了。”

眼睛上的手拿开了,陈子轻的眼前是一片阴影,有颤抖的触感落在他眼皮上面。

陈子轻勉强回过神来的时候,谢浮已经离去,病房门口出院了迟帘的身影。

迟帘还是那次爬山的休闲服,他就没换过,衣服裤子都皱巴巴的,和他的人一样,变成被咸味浸泡过的白菜叶。

他每往病床方向走一步,给人的感觉都像是在被削肉剔骨。

“我最后一个来和你告别,要是你有什么忘了和他们说的,可以和我说。”

迟帘停在距离病房几步远的位置,他下巴上有青渣,眼框充血,碎发凌乱,全身都是浓到呛人的烟草味和烈酒味。

陈子轻的精气神接近尾声,他轻轻摇头,靠毅力强撑着给迟帘争取时间。

“没有要说的了吗。”迟帘败将一般耷拉着脑袋,无形的战马死在他脚边,他再也拿不起长枪,身上那套破烂的盔甲被他剥下来,露出伤残流血的皮肉筋骨。

“不去爬山就好了,不去江边吹风就好了。”

那是太过幼稚又天真的想法,不愿意面对现实。

迟帘蹲下来,双手抱住脑袋,憔悴的面颊深深埋进僵硬的臂弯里:“到底是怎么了?查又查,查不出来,做法,做法也找不出你撞邪的迹象。”

陈子轻费力找到语言能力:“我不是病了,也不是撞邪。”说完这句,他就没了力气。

“那是什么?”

迟帘猛然从臂弯里抬起头,抬起一张淌着水痕的脸:“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他摇晃着站起身,脚步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前:“你不能和我们中的哪个有情感瓜葛,我们三个就互相监督互相约束,我们甚至在防着你,生怕你什么时候一时大意受了谁的迷惑,踏出了那一步。”

迟帘崩溃无助:“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不通。”他喃喃,“我想不通。”

“我这几天每天都在想,白天想,晚上想,我不明白。”

陈子轻的眼皮快要合上了。

迟帘颤着手理了理他的头发,腰背弯出脆弱的弧度,脑袋埋进他被撩起来的病服里,潮湿冷凉的脸蹭了蹭他柔软温暖的肚子,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他肚皮上面,嗓音沙哑带着哽咽。

“我没办法接受,我没想过这一天,我们认识12年,我们才认识12年……”

迟帘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趴在床边痛哭了起来。

陈子轻在陷入沉睡前问系统,医生透露他还剩多少时间?

系统:“你问你前任们不就好了。”

“舍不得问?怕挖他们的心?我说你也真是,心软又愚蠢。”

“祷告吧,奇奇。”

陈子轻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几乎都是意识不清的状态,清醒的次数和时长越来越少,越来越短。

一个深夜,他不想面对的情形还是出现了,三个人都守在他的床边。

那个时候,他冷不丁地听到了传送的通知,即将进入倒计时。

他对他们说,不要太难过,他只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不得不离开了。

迟帘腿一软,单膝跪在病床边,他哭着吼叫,哭着哀求,像个为了让家长满足自己撒泼打滚的小孩子。

“那你带我走,我们有前世今生的关系,你必须带上我——”

陈子轻算不出他什么时候暴露的蛛丝马迹,但迟帘只能想到前世今生,更大的可能想不到了。

包括谢浮跟季易燃,他们再聪明,再能揣摩,都无法探知到宿主任务相关。

那是规则不允许的,即便他们触碰到了,也会被无意识的屏蔽抹去。

“你有你的家人,朋友,事业……”陈子轻话是对迟帘说的,又不止是对他一个人说的,还有另外两个无言地想跟他一起走的人。

迟帘冷静地打断:“家人,朋友,事业,我都不在乎。”

“阿帘!”

迟父跟章女士帮帮忙忙地现身在病房门口,他们听到儿子这句话,心里头又愤怒又伤心。

儿子竟然连父母都不在乎了。

他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孟一堃通知他们的。

至于孟一堃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他们看向病床上的人。

陈子轻悄悄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很细微,然而始终凝视着他的迟帘,谢浮,季易燃都捕捉到了,三人有的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的眼眸半睁,有的微微阖着眼。

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睛都红得要滴血。

迟帘的父母进来拉他劝他,紧接着,季家跟谢家也都来了人。

季家是季常林亲自来了,谢家是两个出色的直系晚辈和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他们受突发疾病不能来的前家主嘱托,领了命,必定把现任家主带回国。

病房里上演着世界末日来临的崩塌。

【传送进入倒计时,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原来感情线的终点在这里。

陈子轻费力地转动眼珠,挨个看了看被亲人陪着拉着的迟帘,谢浮,季易燃。

他看到了迟帘的泪,谢浮唇角的血丝,季易燃指间的鲜红。

你们其实是一个人。

这话陈子轻就算能出声,也发不出来,会被屏蔽。

他们睿智不凡,会不会猜到呢……

陈子轻最后望向分叉了的三个男人。

关于从表情,眼神,到神态举止间的悲痛惊惶,迟帘毫不掩饰,谢浮用微笑伪装,季易燃则是隐忍的。

三个人,三种性情。

山水一程。

陈子轻有些红的眼皮缓缓地下垂,会再见的。

会再见的。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

一阵古怪的乱码后,恢复了机械声。

【传送完毕。】

陈子轻闭上了眼睛。

匆匆赶来的孟一堃大喊了一声,病房里的所有混乱骤然停滞。

病床上的人走了。

孟一堃不能缓冲,他没时间,因为三个发小全都陷入了昏迷。

他们没有求生的欲望。

迟帘心脏病发作,专家们告知他的父母,从他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他不能立刻做手术。

章女士眼前发黑,她踉跄着找地方坐下来,身上忽冷忽热头痛欲裂,迟父跟专家们交涉。

迟帘命悬一线之际,孟一堃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一年说了十多遍,不放心的又加了几遍。

孟一堃隐约感应到了迟帘微弱的生命气息,他胳膊支着床沿站起身:“叔叔,阿姨,让医生来看看。”

二老定定神,忙通知医生过来,他们见孟一堃要走,便让他留下来等结果。

孟一堃哪敢留啊,他马不停蹄地去找谢浮。

谢家的晚辈跟长辈都在打电话,焦急万分手足无措。

布局相似的病房里,谢浮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腹部,苍白的唇弯起来一些。

他看起来毫发无损,实际正在从里到外的溃烂,仿佛凑上去闻,都能闻到腐肉发臭的味道。

孟一堃胡乱地搓了搓脸,他对着谢浮,说出刚才对着在迟帘耳边说了很多遍的话。

“老谢,他不要你跟着。”

“他不想你跟着。”

“他叫我告诉你,你要是跟过来,来生就不见你了。”

“老谢,你别跟着了,你听他的吧。”

谢浮的唇边明明还弯着,面上的笑意却像是没了,整个五官都显得阴郁骇人。

孟一堃说了顾知之在微信上交代的内容,就开始打出他自己准备的牌。

谢浮不像迟帘那么好应付,必须走两个路数。

“老谢,你走了,他的尸体谁管,还有他的葬礼,你要缺席吗?他肯定想你送他最后一程。”

谢浮的眼角划过一条水迹,打湿了鬓发。

孟一堃按了按他的肩膀,一刻不能停地赶去见最后一个发小。

季易燃出现了心室颤动,医护人员在对他使用除颤仪,他们朝他的心尖跟胸口,不断的进行高压电击,他的身体一次次地震起来,落回去。

家境多富贵,事业多成功,也只是血肉之躯,凡夫俗子,逃脱不出生命脆弱的框架。

孟一堃上次恋爱是高中那场初恋分手的时候他没哭,这回他的眼睛从顾知之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开始湿润,就没干过。

鼻头都是红的。

不管是迟帘,谢浮,还是季易燃,他们都无法承受生离死别,想一起走。

这么多年下来,孟一堃的角色身份立场几度变化,如今他成了给死人传话的,给活人带话的。

孟一堃让医护人员给他一分钟时间,或者30秒。

医护人员说不行,不能停下来抢救,他只能当着他们的面,凑近季易燃说话。

“老季,他让你别跟着。”孟一堃再次将这番话搬了出来。

“他说你最乖,最听他的话。”

“还说,”

“他还说,他想你带小花去看他。”

“你别跟过去,他不准。”

“他希望你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

孟一堃嗓子干苦,他一边说,一边留意旁边的监护仪。

滴的一声。

孟一堃整个人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三个发小都没再赴死,却不能立即苏醒。

孟一堃见证了一场顾知之的骨灰跟牌位之战。

季,谢,迟三家在争夺那两样的拥有权。

顾知之活着的时候,章女士不肯要他,等到他死了,她却要了,抢了。

最终谈判是,三家合资建一个寺庙放他的牌位,请高僧坐镇。

至于墓地,是在京市某寸土黄金的墓园,挑了个风水宝地。

三家这么重视一个死人的归宿,为的是做给活着的人看。

……

这个深秋的兵荒马乱,在葬礼上画上了一个符号,不是句号,是逗号。

葬礼举办得十分低调,只有寥寥几个人参加,风很大,墓园周围的树木被吹得哗哗作响,像是要连根拔起。

孟一堃的眉间拧着“川”字,最近他都在想,多年前的噩梦成了真。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他甚至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他念过想过,才让老天爷安排了这一出,他要负主要责任。

孟一堃的目光里,三个发小满头白发,瘦脱相,眉眼间是浓到化不开的悲寂。他看一次,内心就被震动一次。

那是他们痛失挚爱,悲伤过度的证明。

维系发小们生命力的人走了,他们余生都生不如死。

孟一堃走到墓前,看着墓碑上的人,前些天他收到了一个包裹,是这家伙寄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竟然能避开前任们的视线。

包裹里是一张纸条,和三瓶药。

保质期十年,这是孟一堃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时限。

孟一堃隐秘地咨询了权威人士,得出那三瓶分别是治疗心脏,精神,和情绪方面的药物。

权威人士透露,市面上没有,他想分别拿一粒药物做研究,也许能为医学界带来伟大的突破。

孟一堃拒绝了。他不清楚顾知之从哪弄来的药物,只知道纸条上的内容是让他三年后,把药分给他的发小们。

顾知之不自己给,还设置了时间,大概是怕当事人把药倒掉,或者不吃。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三年过去,再大再深的伤口,也会有愈合的迹象。

到那时候再给他们药,他们是会接受的。

心态情感上的变化,决定了他们的态度和做法是否极端。

孟一堃对权威人士封了口,他不会再打探顾知之的来历,弄药物的渠道,因为他有种感觉,那是他查不到的层面。

毕竟顾知之会离奇的道术。

孟一堃怎么都不可能会想到,那不是道术相关,那是某个宿主花掉所有积分买的药。

他买完三瓶药,带着0积分前往下一站了。

思绪回笼,孟一堃在心里跟墓碑上的人说,顾知之,你在天有灵,多去他们的梦里看看他们,算我求你了。

你别不去。

你要是不去,他们就只能靠折磨跟煎熬撑下去,没一点甜头。

一阵风吹动墓前的鲜花,仿佛是在回应。

……

孟一堃从这年开始,每年的生日愿望都给了三个发小,原本是希望他们下辈子不要再遇见顾知之,不要再喜欢上同一个人。

想想还是换了。

换成下辈子还能遇见顾知之,和他在一起。

那是发小们的心愿,孟一堃等于是给他们加力,以求老天爷赏个脸。

三年过去,孟一堃顺利把那三瓶药送到了发小们手上。

那天他做好了舍命陪君子的准备,不曾想,三个发小滴酒未沾,平平静静地对他道谢。

京市商圈依旧明争暗斗,尔虞我诈。

他们都沾上了商人标配的淡漠,无情,理智冷血。

没对象的还是没对象,订过婚的没再订婚,结过婚的没再结婚。

在京市权贵眼里,他们是另类,在跻身上流的群体心里,他们是攀附不上的钻石单身汉。

一场酒会上,三人相遇,各自游刃有余,风头无限。

谢浮慵懒地靠着椅背,颇具观赏性的手上有一个廉价粗糙的爱心打火机。

有归国的新贵打趣:“谢董,这是什么大牌的新款?”

谢浮笑:“不值一提。”

那人好奇的想借用一下,被知情的老董阻止,告诉他说,谢董所谓的不值一提是对于他们而言。

在他个人那里,打火机是无价之宝。

心上人送的。

新贵恍然大悟,那这是谢董的弱点,必要时候可以利用。

老董把他的算计看在眼里,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心上人是亡人。

新贵的脸上浮现诧异之色,死了啊。他又打听为什么那三家的家主都在年轻力壮时白了头发。

老董有些忌惮地含糊其辞,叫他少八卦。他去洗手间,碰到了季家家主跟迟家家主,那两人好像发生过争执,面部神情充斥着卸下过身份的残留。

新贵和他们打招呼,他们若无其事地颔首回应,洗洗手,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包房里乌烟瘴气,谢浮吸着烟,太阳穴胀痛难忍,忌日快到了。

当天的二十四小时被分成三份,三人占据不同的三个时间段,一人八小时。

今年谢浮排在第三个时间段,从傍晚8点到12点。他决定一如既往的,提前一周推掉所有工作去庙里抄经书。

迟帘是0点到早上八点,他先去那里,照常读检讨信。

每一封都是一千三百一十四个字。

“以后我犯错就给你写检讨,你保证永远都能原谅我。”

“那我犯错……”

“你犯错必然会引起我犯错,最终还是我写检讨,就像今天这样。”

曾经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好似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天亮的时候,姑姑过来了。

姑姑让侄子到一边去,她撑开手上拿着的小板凳,坐在墓前说悄悄话。

岁数大了,腰不行了,站着难受,坐又坐不久,不到半小时就要起来活动。

“小顾,你在地下过得怎么样啊?”

墓碑上的照片没一点灰尘,眉眼清晰明净,随时都要从照片里走下来的感觉。

姑姑叹口气,可怜的孩子,那么年轻就不在了。

可怜的侄子跟他两个发小,那么年轻就生白发,一颗心疮痍沧桑。

“姑姑年年多给你烧纸,让你在地底下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一直烧到姑姑烧不动了为止。”

“到那时候你就在下面接姑姑,我跟你好好说说,我侄子,不说他也行,我们说我们的。”

“小姑,我跟你说,阿帘这段时间长了点肉,是我跟他说他再瘦下去,颜值就掉光了,他知道你喜欢什么,他重视着呢,就是要提醒,有时候会忘。”

风把姑姑掺白的头发吹乱,她也不往耳后别,任由发丝糊眼睛打脸。

“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有妻子,不会有孩子,只有你们的回忆,没什么不好的,怎么都是过,没人规定必须要走常规的模板,就想姑姑我不结婚,不生孩子……”

又是一声叹息。

“小顾,阿帘那孩子没吃过几颗糖,你多保佑保佑他。”

“记得去他梦里啊。”

姑姑说了一通就走到侄子那边,装作没看见他在哭。

“阿帘,你跟小顾注定只有能陪伴一程的缘分,释怀吧,三年了,该释怀了。”

“一程可以用整个后半生去回忆,去怀念。”

迟帘哑声:“我知道。”

姑姑拍了拍侄子的后背:“小顾在看着呢,你别被你两个情敌比下去。”

要下雨了,真冷啊。

到了八点,墓前那块地方就是季易燃的了,天阴了下来,没有雨点掉落。

季易燃屈膝放花,西裤皱起痕迹的同时,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标签被他放下丢在一边,他狼狈,脆弱不堪。

“轻轻,我来看你了。”

季易燃摩挲碑上的照片,戴在无名指的戒指散发着冷光,他说起工作上的烦恼,其他就没了。

就连烦恼也是他修饰过夸大了的。

他的生活轨迹太顺,唯一的缺陷就在这里,在墓碑下面。

上一个来祭拜的是迟帘,他肯定吻过照片。

季易燃熟练地从西装外套里侧口袋拿出一块帕子,抖开,沉默专注地擦了擦照片。

确定把迟帘的印记擦干净了,季易燃虔诚而深情地凑上去,吻了吻里的人。

季易燃在墓前久久伫立,时间的流逝没了概念,他沉浸在人生仅有的一段彩色岁月里。

直到手机响了。

季易燃接到了家里佣人的电话,他的面色微变。

不多时,牧羊犬被佣人松来墓园,放在地上,它老了,快不行了,吊着一口气来的这里。

季易燃沉默片刻:“轻轻,小花要去找你了。”

牧羊犬油尽灯枯,它趴着,尾巴很小幅度的摇了摇,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季易燃摸了摸它的脑袋:“去找他吧。”

牧羊犬在季易燃眼皮底下,在墓碑上的人眼前没了生息。

……

晚上六点,谢浮来了。

谢浮不怎么说话,他坐到天色逐渐昏黄暗淡,再到夜幕降临,打开带过来的灯,拿出笔墨纸砚写瘦金体。

写一摞烧成灰,再写一摞,烧成灰。

既了然无趣,又专心投入。

墓园阴森森的。

阴风不敢把纸吹跑,写字的人浑身戾气,连鬼都怕。

晚上十点多,谢浮把最后一摞纸烧了,他就着燃烧的火焰点烟,不抽,只是用两指夹着。

“今年我又要在他们后面亲你,”谢浮阴鸷地勾了勾唇,转而一笑,“明年我第一个来看你,第一个亲你。”

“我不知道还能撑几年,你想我撑几年,就连我的梦里告诉我,好嘛,老婆。”

“你喜欢的这副身体,我是一点都没伤害,你该夸我。”

“你夸不了。”

“我知道你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了。”

“来这里看你,是我的一个寄托。”

“就像我期盼你来我的梦里。”

烟燃尽了,谢浮吻冰冷的墓碑,也吻冰冷的照片。

晚安,我的爱人。

墓园被三股势力守着,互相提防互相监视,不允许哪个破例犯规。

有一年,季易燃喝多了来墓园,他手下的人跟另外两家拔枪对峙。

季易燃孤身一人走到墓前,他不太清醒地拿出遍布粘贴印子的黄符,小半截经过特殊封存得芋头干,跟长眠于此的人生诉说他的一桩桩委屈。

黄符是怎么被毁的,芋头干是在什么心情下收藏保留的。

他喊轻轻,一改常态,难过又痛苦地一遍遍喊着。

这称呼被接到底下人通知前来的迟帘跟谢浮听见了,三人当场大打出手。

打累了,躺在墓前的石板上面。

脸破相惨不忍睹,没人在意了,不用避开了,无所谓了。

“他的小秘密都给你了。”迟帘说话时,口中吐出血水溅在脸上,“他偏心。”

迟帘的拳头砸在地上,骨节瞬间渗出血点:“顾……”他歪着脑袋,脸上得眼泪和血迹纵横交错。生涩却又没那么生涩地唤处那个名字,“轻轻,你偏心。”

迟帘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放生大哭,喉咙里涌出无以复加的妒恨,怒不可遏地再次揪着季易燃打架:“你他妈的瞒这么久,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季易燃的酒劲下去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把失心疯的迟帘扯离墓前,到照片上的人看不到的地方拳脚相加。

谢浮爬起来靠着墓碑,他粗喘着,用细长苍白的手梳里散下来的额发:“原来你叫轻轻。”

“轻轻,”谢浮默念了几遍,温柔缱绻地笑着叫了出来,“你的名字让我熟悉。”

就像是,

前世也是今生这么相遇,你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所以我们会有来生,对吗,轻轻。”

谢浮擦掉额头流下来的血迹,眼里含笑:“会的。”

这个世界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是为了你承诺的来生再见,才坚持到今天的。

为了能不残害谢浮,为了不让你留下的药物白费,我试着给自己找点事做。

于是我就只爱你走过的路,待过的地方,吃过的食物,看过的风景。

我爱你。

没有一刻停止过。

一年年过去,迟谢季三家在掌舵者的带领下屹立不倒,他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自己也老了,退位了。

每到清明跟忌日,他们雷打不动的跑去墓园,其他月份大多时间都在寺庙守着牌位。

孟一堃去禅院看他们,听他们闲聊,听他们比较谁以前得到的爱更多。

到气头上就摊出那些个珍贵的小玩意,你几个,我几个,他几个。

纸玫瑰是一定会登场的,它是老演员。

不同的花色代表不同的寓意和花语,能让三人掰扯半天,抖着手吃药,才不至于被活活气死。

年轻时候比来比去,老了也比来比去,一辈子都要争第一。

很平常的一天夜里,迟帘,谢浮,季易燃三人在家里睡觉,不知怎么,他们同时睁开眼睛。

他在叫我。

诡异的念头来的突然,他们根本不去理智对待,他们只知道,爱人在叫自己。

那还等什么,去找他,现在就去。

不能让他等久了。

他们马上就要见面了,说点什么好,说什么都好。

迟帘喝下早就准备的药躺在床上。

谢浮坐在铺着宣纸的书桌前,咬着烟将枪口抵着太阳穴。

季易燃开车去江边,闭上眼睛走进春江水里。

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去找他们的来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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