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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骤然清醒,他瞪大眼睛:“帮,帮,帮不了,嫂子帮不了你。”
磕巴了句,头一转,撒腿就跑。
仿佛背后有劣狗在撵。
梁津川冷冷注视这一幕,哪来的狗,只有一个残废。
他眼眶泛起情绪激动的红,能穿件肚兜坐在他哥腿上扭成肉虫,能勾三搭四诱人来他家里,能直直地望着他的青嫩丑陋。
却又跟他露出纯情慌张的样子。
他徒然低哼,大腿肌肉抽搐着,腹部一阵阵地发抖。
闯进来的人走时没顾得上关门,冷风肆无忌惮,桌上书本被吹得哗啦作响,却不能让少年高高昂起的头颅冻得蜷缩。
那人离开途中不够细心,脚忘了避开地上的半个柿子,直接踩过去了。
柿子被他踩得更加稀烂,一部分黏在脚底带出去,一部分瘫在土面上,柿子的汁液正在往土里渗。
就像逐渐透进棉布料的少年稠白。
梁津川的额角青筋不停地抽动着,该厌恶的,该羞耻的,该遮掩的,可一想到会被看见就恶意地展露。
于是,终于被看见,被看着,果然更起劲,更兴奋,程度远超所料,恨不得跳出死命的狠掐和掌箍,去那个人手上,去他全身上下每个温暖的地方。
控制不住,不由自主,龌龊,罪恶,肮脏,堕落,低贱,荒唐又无药可救。
梁津川嘲弄几瞬,随意地拿几张草纸擦拭擦拭,力道大得似是在自残,他丢掉脏了的草纸,闭眼喘息。
“嘭——”
风把屋门砸上了,冷气吹进他微湿的脖颈里,他慢慢平复体温与心跳,慢慢抽离出自我厌恶的疯魔生理状态。
然后,
又莫名地跳动了一下,站起来了。
梁津川神情麻木动作粗暴,皮下血脉偾张,他抿紧唇,痛苦又憎恶地盯着浮现在脑海的人脸,低不可闻地吐出一个意味难明的字节。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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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没月亮,小院的几个果树光溜溜地在黑暗中随风摇摆,南边屋里,陈子轻开箱拿珍宝。
自从进入冬天以后,陈子轻创业的频率大幅度下降。
冷啊。
就像是蛇冬眠。
春天才是万物交配,啊,不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而夏天热情似火衣料单薄穿脱方便,秋天多伤感,冬天就是一根冰棍。
要不是刚才视觉受到可怕的暴击,满屏都是粉色,陈子轻哪里会……
陈子轻踢掉棉鞋,上身不动,他脱掉外面的厚棉裤,想了想又把毛线裤也扒了,穿着秋裤哆哆嗦嗦地爬进被窝里。
吭哧吭哧地忙活了一通,脑门出汗了,脚还是冷的。
这副身体大概是寒性体质,冬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小腿底下冷邦硬,跟死人脚似的,根本捂不热。
陈子轻把毛线裤塞进被子里,摸索着套进去一条腿,再套进去一条腿,他抬了抬湿乎乎的屁股,手拽住裤头向上一拉。
“好冷好冷好冷。”
陈子轻牙齿打颤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冬天真的不适合做。
或者说,不适合一个人做,两个人睡觉就很暖和。
陈子轻两眼一闭:“哎……”
梁津川要是只有六岁,陈子轻可以厚着脸皮想些法子和他挤一张床,把他当小火炉抱着睡。
可梁津川过完年就十七岁了。
小孩子个屁啊,哪有那样的小孩子。
那么大的个头,肆意随性,嚣张跋扈又凶戾,大剌剌地对着他这个嫂子,没有一丝尊重顾忌回避可言。
都敢冲他吐水。
陈子轻眼看自己又要生出空荡的痒意,他经验丰富地一把掀开被子,很快就被冻得什么都僵了。
“我让你不老实,我让你发骚,冻死你。”
陈子轻嘀嘀咕咕,他硬着头皮爬出被窝,飞快地穿上棉裤下床,呼吸紊乱地发誓:“年前都不做了,绝对不做了,气温不回暖就不做。”
“谁再让我想做,谁就是我的仇人。”
陈子轻一边吐槽,一边去桌前,桌上有个被他拿来当笔筒的盐水瓶。他倒出盐水瓶里的半根铅笔和一支圆珠笔芯,拎起水瓶对着瓶口倒开水。
眼看水位渐渐上升,他心下嘀咕,不会爆炸吧?
【你每年冬天都会这样捂脚】
陈子轻松口气,妥了。他给盐水瓶倒满水,在抽屉找到随便丢进去没有扔的瓶塞,掰着塞子边沿裹住热气腾腾的瓶口,摁紧。
盐水瓶里的烫热钻进他手心,一两秒间就能在他四肢百骸流窜,他浑身皮肉毛孔全部放松地张开。
整个人不缩着了。
陈子轻感觉自己的身高都长了至少两厘米。他把盐水瓶放进毛衣里面,再将毛衣下摆扎进裤腰,以防瓶子掉出来。
家里好像不止一个盐水瓶,还有剩的,陈子轻去杂物间找出来个脏的,洗干净,装了开水送去小屋。
这次他肯定会敲门。
不敢直接进去了,青春期体力充沛躁动旺盛,偶尔冲个浪很正常,没什么的。
如果不是他撞见直播现场的话。
“津川,我进来了啊。”陈子轻提醒地喊了一声,等了会才推门进去。
屋里空气浑浊腥中泛苦,地上这一团那一团的草纸,陈子轻乍一看有十几个团子。
这不像是一次清理的量。
陈子轻没有多打量,他走到床边,臂弯一松,被他夹着的盐水瓶掉在了棉被上面。
“盐水瓶可暖和了,我放了个在怀里一下就不冷了,这个是给你捂脚的。”陈子轻眼下垂,不太想看男孩是什么坐姿,褂子裤子脏不脏,“你快睡吧,明早要去集市呢。”
梁津川盯着他隆起的肚子,冷淡的唇开启,无声也无息地吐出三个字:“小妈妈。”
陈子轻感应到梁津川说了什么,他迷茫地抬头:“你说什么?”
梁津川猝然剥掉魔障状态,他剥得快又狠,周身血淋淋地冒着腥热的气息:“麻烦嫂子把地上的草纸扫一下,还有你弄掉的柿子。”
陈子轻“啊”了声:“现在吗?”
他好不容易摆脱身体上的困扰,这会扫脏兮兮的纸团子,对他可不是好事。
所以陈子轻试图拒绝:“明天可不可以啊,我都困了。”
梁津川没说可不可以,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用双臂撑着身子朝床边挪动,缓慢吃力十分艰难的模样,令人动容不忍。
陈子轻:“……”
“你坐着别下来,我现在就扫!”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他去屋檐下拿了笤把进来,利落地打扫。
陈子轻做出弯腰扫地的动作时,肚子隆起的弧度下坠。
梁津川冷漠地想,这人要是个女的,他哥会S大他的肚子,让他怀上吧。
那他现在的肚子会是多大?
他们一月初结婚,他哥是四月13号死的。假设这个人三四月怀上,现在肚子会大成球,差不多快生了。
生下来了,叫他叔叔。
男的生不了孩子,他哥没有后代,他不会是叔叔,在他眼前隆着肚子扫地的人,不会哺育。
梁津川某根隐晦的神经末梢倏地一颤。
那他为什么想把人按在地上,掏出肚子里的盐水瓶,取而代之。
将自己深埋进去。
梁津川的眉眼覆上阴鸷,掌心一片温热,他什么时候有的抠手的毛病,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疯了的征兆,又是什么时候……
“津川,你抠手干什么啊!”陈子轻拿着笤把跑到床边,发现他指缝里渗出一点红。
梁津川偏过头,森冷的面孔朝向窗户:“谁知道。”
陈子轻愣愣望着他捏成拳头的手,欲言又止:“抠破了多疼啊。”
“以后还是别抠了吧。”小声囔了句,继续打扫去了。
梁津川摊开手掌看掌中血迹斑斑,疼吗。
疼点好,犯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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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既是小年也是赶大集的日子。
冬天不像夏天,六点左右天还是黑的,村里不能再等,陆陆续续地嘈杂了起来。
陈子轻睡眼惺忪地打开院门,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他打了个抖,日常任务一有说恶劣天气不用挑水。
天这么冷,算不算恶劣?
范围没有标出来,他确定不了啊。
【恶劣天气通常是指,泥石流,山洪,地震,大雨,暴雪等】
陈子轻抹把脸,行了,知道了,不算恶劣。
有两个人打着手电筒从门前经过,他看清来人,惊讶地问道:“四叔四婶,你们这就去集市啦?”
一束光向他脸上扫来,他条件反射地闭眼躲开,干嘛照他的脸啊。
光从他脸上移开,他听见四叔说:“早去早回。”
四叔没穿千篇一律的臃肿的棉袄,他穿的是不知哪年买的旧皮夹克,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耍着帅,一只手拿着手电,一只手牵着四婶。
而四婶背着一个大大的篓子,小鸟依人地挨着四叔,画面显得恩爱温馨。
陈子轻的视线追了他们一段,他不能抹黑去挑水,摔到腿就完了。
要么带上手电去塘边,要么等天微微亮起来。
陈子轻选了前者,他提着心去挑水,双手要扶扁担跟钩绳,手电没手拿就用嘴叼着,一来一回嘴都合不拢了。
梁津川出来看到他叼着手电进院门,津液淌在下巴上弄得水淋淋的。
嘴小,很能吞。
梁津川转着轮椅越过他,往外走。
陈子轻赶快把水挑去厨房,他揉揉僵掉的嘴,拎袖子擦湿冷的下巴,冲外头大喊:“津川,我们现在不出发,等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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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四婶给的那包红糖没坏,陈子轻偶尔会拿来做馒头。最后一点红糖让他昨晚用掉了,他热好红糖饼带在路上吃。
从下庙村去赶集只有一条路。
陈子轻上次经过是他登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在那之后他一次没走过,也没去过集市,更没带梁津川去。
所以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去赶集。
从前原主带的不算。
梁津川坐在轮椅上,身后人小心地推着他,嘴里咕哝着“幸好路面没结冰,不然就去不成了”。
不再是拎着轮椅坐在前面嗑瓜子,看他在地上爬。
时间能不能证明一切,他不确定。
他确定的是,时间是个擅长恶心人的喜剧导演,在导一曲庸俗戏剧。
“速度可以吗,你让我快,我就快点,你让我慢,我就慢点。”陈子轻趴在轮椅后面,呼出的白气喷在男孩的耳边。
梁津川没开口。
这个季节山里光秃秃的,铺满绝望的灰色调,不像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生机勃勃的映山红。
……
陈子轻在路上找到大队伍,和他们一道去集市。
所谓集市是在一个村里,那村子和别的村子不同的是,路很宽,也四通八达。
集市上十分热闹喜庆,大的小的摊位摆在路两旁,挑年货的,摆摊的,买卖一条龙。
陈子轻碎碎念着走到轮椅前面:“春联要用的红纸买了,笔墨纸砚买了,还缺什么呢,对了,还要毛毡,垫在纸下面的,不然会把桌子弄脏,不过弄脏了擦掉也行,那你说毛毡到底要不要买啊,要不我们回那个店问问价,顺便再买些白纸给你平时写毛笔字用……”
梁津川扯动唇角,他从没写过春联,这人竟然给他买文房四宝。
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以为是。
陈子轻光顾着查缺补漏,没注意到有一伙人往这边挤撞,他被撞得向后退。
下一刻就要坐到梁津川的腿上。
一只手从他背后撑住了他,同时也阻止了那件事发生。
他反应迟钝,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梁津川冷厉的嗓音穿过喧闹刺入他耳膜:“你瞎了吗,别人过来,你不知道躲?”
陈子轻无力反驳。
梁津川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哪来的脸带我这个残废来赶集。”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以前不都……”
完了,完了完了,我没事吧,我提“自己”造过的孽干什么?
梁津川慢声:“以前?”
他呵笑:“你要学以前是吗,嫂子。”
陈子轻推他去找人少的地方说话,找了又找,停在一家屋后小竹林边,麻利儿地蹲下来,仰着脸道歉:“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嫂子知道错了。”
梁津川眼底的讽刺一滞。
比起眼前这个人,他更愿意面对曾经的畜牲。起码他不会感受到什么叫情绪脱离控制。
陈子轻表达了歉意,迟迟都没得到回应,他有点急躁,脑子乱哄哄的,嘴一撇,沮丧地说:“我好笨哦,我连路都走不好,害得哥哥操心了。”
梁津川身子僵硬。
陈子轻眼前一黑,救命,不但茶了夹了,称呼还错了。
怎么办?
陈子轻在寒风中濒临石化。
梁津川微微前倾上半身:“你在跟谁说话?”
陈子轻弱弱地说:“跟你。”
梁津川慢条斯理:“你叫我什么?”
陈子轻眼神飘忽地回答:“对不起,我刚刚脑子……”
“我问你,”梁津川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相关的波动,“你叫我什么?”
陈子轻很小声:“哥哥。”
梁津川冷笑:“嫂子,我现在,此时,这一刻还是未成年,别对我用你撩拨人的那一套。”
陈子轻谨慎地替自己澄清:“我没有。”
梁津川眼含阴沉沉的讥意。
陈子轻把手里的布袋子往地上一丢,他一屁股坐上去:“我真没有。”
梁津川面无表情。
陈子轻严肃地说:“真的,我可以发毒誓,我要是……”
“闭嘴。”
梁津川快结束变声期的嗓音比平时更哑,他猛扣轮椅扶手:“我叫你闭嘴。”
陈子轻茫然:“我没说话了啊。”
梁津川扣着轮椅扶手的十指轻抖几下,松开,他若无其事地阖起眼眸不再言语,一张脸冷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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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后面没有再大意,他带了个双腿残疾的人出来,是要比别人更小心点的。
买瓜子的时候,陈子轻在西瓜子,南瓜子,葵花籽之间拿不定主意。一波接一波买瓜子的人走了,他才说:“一样来一斤。”
摊贩说:“一斤能干啥,塞牙缝都不够。”
陈子轻露出糯米似的牙齿:“我的牙缝没有那么宽。”
摊贩:“……”
陈子轻把大袋小袋挂在轮椅推手上面,他去买了一点印着“新年快乐”字体的小红包,想着可能走亲戚要给小孩压岁钱。至于年货,别人普遍买什么,他就买什么。
瓜子,花生糖之类,品种比较多,量比较少。他还买了几袋辣条,口水都不争气的流出来了。
忽然察觉一双眼睛看过来,陈子轻瞟了眼。
是个少年,瘦瘦的,黑黑的。他和几个同伴在一起,手上拿着个木头制作的果盘。
他看的是轮椅上的梁津川。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那男孩就是梁津川以前救过的人。
果不其然,少年撇开同伴们过来,自来熟地向梁津川打招呼,他说他那时候太小了,太害怕了,只知道听爹妈的话,爹妈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是很感激的。
还说他这几年想去下庙村,可爹妈不准,他就没有去。
少年边说,边直勾勾地望着梁津川。
半年下来,梁津川的眉眼之间已经没有了灰败的死气,他衣着整洁,气色健康,黑发长到肩头,脸白眼深邃。
残疾那年梁津川十岁出头,如今他就要成年了,他的五官越发俊俏好看,在人群里属于一眼就能看见的出挑程度。
他的长相气质会让人忽略他坐的轮椅,直到走近发现他两条空荡荡的小腿,心头落下强烈的惋惜。
而后想尽方法和他接触,最终只想远离,不敢再有一点亲近的心思。
少年刚试图接触,还没了解他优秀皮囊下的真正脾性,阴郁乖张,又暴戾的脾性。
“你怎么不说话?”少年说得嘴巴干了,他伸手去拉梁津川的棉衣。
梁津川按着轮椅向后一滑。他厌恶别人的靠近和触碰,这点不曾变动过半分。
“还不走?”梁津川扫向身旁的人,他的热闹他的笑话很好看吗。
陈子轻凑到他耳边:“我以为你们要聊天。”
“聊什么。”梁津川冷若冰霜,“不相干的人。”
“好吧好吧。”陈子轻把梁津川脑后的毛线帽拉了拉,“我们去买鞭炮。”
他推着梁津川离开。
那少年追了上来,同伴不解地叫住少年。
陈子轻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告诉轮椅上的小叔子:“你长得太帅了,把人迷住了,他想赎罪。”
梁津川哧笑:“赎罪的人有你一个,就够我厌烦的。”
陈子轻立马就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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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婶在一个摊位前挑鞭炮,她的头跟脸包着块格子围巾,手拎着一串鞭炮,唾沫星子横飞地讨价还价。
摊贩不肯,一婶跟他掰扯起来了。
周围有一少人,梁云站得很靠后,她垂着头假装吵嘴的那个不是她妈,旁边冷不防地响起熟悉的声音。
“哇,小云,你妈好厉害啊。”
“好厉害什么,”梁云以为李南星是说的反话,扭头却瞧见他眼里的认真,她不敢置信地说,“你不觉得丢人?”
“不会啊。”陈子轻说两手搭在轮椅推手上面,“太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和评价,过得会不开心。”
梁云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整个村里,就你最在意他人的看法。
陈子轻眼瞅着一婶一时半会吵不完,他东张西望:“小云,鞭炮你让你妈妈帮我买一下,和你家一样的就可以,我带津川去那边买衣服,待会儿回来。”
梁云蹙眉,李南星自己做了那么多衣服,小叔子穿的都是旧的,他现在还要买衣服?穿得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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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对叔嫂回来,梁云故意问当嫂子的人:“不是去看衣服了吗,没买?”
陈子轻说:“津川不要。”
梁云不假思索:“你不是给自己买?”
陈子轻搓搓冻到了的手:“我买什么嘛,我挺多衣服了。”
“那店里有一身很适合津川,他非不要。”陈子轻唉声叹气,他带的钱是够的。
梁云压低声音跟轮椅上的人说:“哥,你过年穿身新衣服不好吗。”
“又不是小孩子,过年穿什么新衣服。”一婶端着两盘鞭炮过来,给陈子轻一盘,“鞭炮拿着。”
陈子轻问多少钱,当场就要给一婶。
一婶不要,两人拉扯。
陈子轻来这个任务背景到今天,他对这项活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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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不是每个村子家家户户都去赶集了,梁铮就没去,他在卫生所里。
宁向致过两天就要回县城,他挺清闲的。
梁铮是他这两天接到的第一个病人,无病呻吟的病。
宁向致没理会。
梁铮来找情敌谈心:“寡夫说他会再嫁。”
宁向致开保温杯的动作一顿。
梁铮吊儿郎当地翘着一郎腿:“听到这个消息,内心是不是激动上了?”
宁向致不置可否。
“先别高兴。”梁铮故弄玄虚,“他再找男人的条件是长得帅,还要有钱。”
宁向致的眉骨抽了两下。
梁铮幽幽地说:“他将来要住楼房开汽车,所以他要嫁给有钱人。”
宁向致笑着摇摇头:“有钱人谁会要个寡夫。”
“玩玩倒是会。”他自顾自地说,“娶回家就不可能了。”
梁铮点烟:“乡里的大夫一辈子到头了。”
“乡里的瓦匠一辈子更能看到头。”宁向致不温不火地还击。
梁铮的面色一阵青一阵黑,小地方赚小钱,大城市赚大钱,可大城市的钱是那么好赚的吗?
想去大城市赚大钱,不如找算命的算算,用哪个姿势做梦来钱快。
或者站到风口,看大风能不能把钱刮过来。
梁铮抛火柴盒玩。
宁向致喝了口温开水:“那么财迷虚荣的人,你稀罕去吧。”
梁铮挑着眉毛说:“怎么,宁大夫找到相好的了?”
宁向致一派轻松:“以我的条件,不存在找不到的到相好的,只有我想不想要。”
梁铮鄙夷,装逼谁不会。
“话我带到了,就看宁大夫有没有发财的机会了。”他吐口烟圈,“我嫂子可是非有钱人不嫁的。”
梁铮走了,卫生所静了下来。宁向致把保温杯重重扣在柜台上面。
什么样算有钱?他积蓄小几万,家在县城有套房,算吗?
宁向致揉眉心,不是决定不忘初心,只把寡夫当个阶段性的消遣吗,怎么还估算上家产了。他气自己不争气,趁着四下无人发了通火,挥手把保温杯给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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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年,陈子轻趁着年底还有六天就在村里找目标下手,争取在年前把总怨气值减到3000到3500之间。
本来陈子轻只想对付怨气重的一小撮人,可第一波就卡在梁铮那了,他只能改变路数,替上了积少成多的方案。
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必要时候只能随机应变。
陈子轻把目标从人换到了动物身上。选狗,还是选牛呢,狗里面怨气最重的,比牛里面怨气最重的要浅一点。
那还是选牛吧。
怨气重的牛是头水牛,大爷爷家养的。陈子轻作为人是没法跟牛沟通的,可牛有监护人。
而且街坊四邻的对那头水牛也有所了解。
根据陈子轻的打听,大爷爷在世的时候,水牛就老了。
大爷爷没少和人说,再耕三年就让水牛养老。
可大爷爷去世以后,大堂叔继续用水牛干活,稍有个不顺心就把火撒在它身上。
村里都知道他常打骂水牛,他就是牛脾气,改不掉的死德性。
为这事,有人劝过大堂叔,水牛在他们家待了一辈子,帮村里好多家犁过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大堂叔照打不误。
老水牛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陈子轻站在牛棚外面看老水牛,它头顶的色块是深灰色,身后鬼影半明半暗。
是想安享晚年吗?
怎么可能有哪家人养着一头牛不让它干活,牛在村民眼里是劳作用的工具,又不是爹妈。
大堂叔不会同意的,很难有人同意。
陈子轻心想,买下来吧。
只能这么干了。
买牛的第一步是谈价格。陈子轻试探着跟大堂叔打听了一下,大堂叔透露老水牛值一百多块钱。
陈子轻掉头去找万能的一婶,他说一百多太贵了,自己买不起。
一婶不懂了:“你买牛干什么?”
陈子轻说:“它冲我哭,我想把它买下来,好好照顾它。”
一婶:“……”
陈子轻抱住一婶的胳膊:“婶婶,你帮帮我嘛。”
这把一婶都给整不会了。
陈子轻再接再厉:“你是我见过的,嘴皮子最利索,脑子转得最快的人。”
一婶头脑发热就给答应了下来:“你出多少钱?”
陈子轻笑着把皮球踢回去:“一婶觉得牛值多少钱,就多少钱,我都听一婶的。”
一婶戳他脑袋:“死小孩,从哪学的这套。”
陈子轻说他没学,都是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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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婶去买牛,她不惯着老大,当场就吵起来了。
“一百三十六?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搁那吃人呢,老牛不中用了,干不了几年活了,南星心善看它可怜才买它,你倒好,对个侄媳趁火打劫,都过来看看啊,都来看看,有这样的大堂叔吗,有吗有吗,这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年头没多少不好面子的,大堂叔让她这么一叫唤都要下不来台了。
还是大堂婶站出来打的圆场。
双方都退让一步,成交价是一十九块八毛,有零有整。
一婶把老水牛牵回来,陈子轻看她的眼神像看威武的大将军。
“行了行了,别拍你一婶马屁了。”一婶在他张口前说,“牛你牵回去。”
末了表情复杂:“南星,你脑子没问题的吧?”
“没有啊。”陈子轻摸了摸老黄牛,“一婶你看,它对我笑呢,它现在心情可好了,一点怨气都没了。”
“……”一婶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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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把家里的猪圈改成了牛棚。
梁津川听他介绍新成员:“买回来养老送终?”
陈子轻含糊:“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它对我哭是在向我发出求救。”
梁津川似笑非笑:“救世主。”
陈子轻语塞:“津川,你别这样。”
梁津川叫他滚。
陈子轻灰溜溜地去厨房烧水,他给煤炉子加进去两块煤,点起来了就放上瓦壶,里头有大半壶的水。
厨房哪都冷冰冰的,只有煤炉子是热的,陈子轻坐在炉子边上取暖。
前几天有人拉着煤来下乡卖,陈子轻错过了,这煤是找三个婶婶借的。他双手托腮,心不在焉地等着水烧开。
梁津川没对他施展报复,没要他死。
尽管梁津川亲口说过,只有他死了,自己才会泄恨。
陈子轻跟梁津川相处最困难的时期,对方就像刚才那样让他滚,当然了,他没滚。
唯一的伤害是那一巴掌,还是他自己扇的自己。
陈子轻一路回想整理下来,梁津川连报复他都没足够的精力和想法。
不知道梁津川的心路历程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最终没有杀死他,再自杀。
到目前为止,梁津川的头顶依然没有色块,身后不见鬼影。
陈子轻最初猜是梁津川的怨气重到可怕,需要激发某类关键词。
半年过去了,一点变故都没发生。
再有半年,就到鬼门开的时候了,要不要试着激发一下看看。
假设下庙村的总怨气里,真的有至少一半是梁津川滋生的,那我求求他,进度条不就能直接走到底了吗?陈子轻胡思乱想了一会,打开米缸,手伸进大米里挖出个红彤彤的柿子带去小屋。
梁津川在写日记。
小屋进了人,他手上的笔没有停。这是学校布置的作业,内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子轻把柿子放在桌上,明知故问:“写日记啊。”
然后就发现梁津川写的内容是老水牛事件。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咳两声,他抓了抓手上有些痒的冻疮,犹犹豫豫。
梁津川:“说。”
陈子轻顺势进入正题:“津川,你心里有怨吗?”
梁津川不答反问:“什么怨?”
“怨我啊。”陈子轻说,“我那么对你,我指的是之前。”
他换站位,尽可能地观察到梁津川的神色变化:“所以你有怨吗?”
“有期待才有怨,有得到再失去才有怨。”梁津川翻一页继续写,“我对你,没有。”
陈子轻点点头:“那你会不会怨老天爷没长眼?”
梁津川:“没那闲工夫。”
陈子轻把越抓越痒的手背送到嘴边,用牙咬住,伸舌舔了舔。
梁津川不是隐藏了滔天的怨气,是真的没有?
那怎么不像村里一只手能数的过来的那几个人一样,色块透明呢。
陈子轻若有所思,难道说,一开始是他推测的走向,只是后来换了梗概标明了主角,就抽掉了对应的设定?
不是没可能啊。
陈子轻无意识地吮起了手背皮肉,发出湿腻的水渍响。
“说完了吗。”梁津川突然出声。
陈子轻回神:“说完了。”
梁津川的话语冷血无情:“说完了就出去,别在这碍我的眼。”
陈子轻嘀咕:“你都没看过我一眼,我怎么碍你……”
后半句还在嘴里没蹦出来,梁津川就按了下圆珠笔,转身看他,眼里尽是不耐:“是要我再说一遍吗。”
“不要。”陈子轻把被他咬着的手放下来,指了指梁津川的本子一处,“那有错别字。”
梁津川的目光里,伸过来的那只手上沾了点煤灰,手背冻伤的地方有深浅牙印,湿漉漉的。
他反应过来时,手中圆珠笔已经抵上那片糜红的濡湿。不知何时按出来的蓝色笔芯,画下了一道短而深的线条。
陈子轻疼得缩回手:“你干嘛在我手上乱画?”
见梁津川一言不发,陈子轻捂着被他画道线的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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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大雪。
梁铮如他所说的上门跟嫂子碰杯,祝嫂子新的一年愿望成真。
梁津川就坐在桌边吃饭。
陈子轻对梁铮挤眉弄眼:别说了。
梁铮好似没捕捉到他的祈求和警告:“我每年都祝你,直到你嫁给有钱人,住楼房,开上汽车为止。”
陈子轻气恼地放下杯子:“都让你别说了,你怎么还在说啊。”
梁铮装聋作哑,笑得颇有流氓意味。
陈子轻让他走。
“大过年的,”梁铮对小寡夫弯腰低头,“你看我头发里的雪都还没化,这就赶我走是不是太狠心了?”
陈子轻一脸无语地瞪着他。
“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了。”梁铮从黑色外套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个红包,递到梁津川的眼皮底下。
村里只有小孩才能拿到红包。
梁铮拍拍梁津川的肩膀:“这是堂哥给你的压岁钱,祝你学习更上一层楼。”
按照习俗,小孩应该伸出双手去接压岁钱,并对长辈说谢谢。
梁津川没有动。
梁铮也不在意,他摸了摸下巴,朝紧盯着他的嫂子帅气地一笑。
瞧瞧这警惕的样子,生怕自己的小叔子被欺负了。
陈子轻强行把梁铮推出堂屋,推进雪花飘飞的院子里,再推出院门。
梁铮忽然发力,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在他惊愕忐忑中,恶作剧地在他耳边吹口气:“嫂子,新年快乐。”
说完就吹着口哨回家去了。
陈子轻搓搓手腕,他把院门拴上又打开。
村里过年是要挨家挨户串门的,不能关门,那会被说死。
陈子轻回到堂屋,他从烧酒精的小炉子锅里夹了个糯米圆子吃下去,紧张地等着梁津川问他再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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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年夜饭吃完了,梁津川都只字不提。
陈子轻心里七上八下,他去拜了一圈年,揣着两大兜吃的回来,再应付了逐一来家里拜年的老少村民。
村里你来我往地送完祝福没多久,鞭炮声就响了,此起彼伏,互相比较时长和音量大小。
仿佛只要放的鞭炮时间是全村最长的,来年就能发大财,全家兴旺。
陈子轻喊梁津川放鞭炮。
这鞭炮是一婶挑的,陈子轻拆开包装把鞭炮拎出来才发现很长一条,他只能找了根棍子把鞭炮缠上去。
陈子轻把棍子塞给梁津川:“你拿着,我去厨房拿火柴。”
梁津川握住棍子挑起来,缠在场面的鞭炮很快就被刮进屋檐下的风雪打湿。
“我来了!”陈子轻擦火柴去点鞭炮。
风大雪大,几次都点不着。
陈子轻把手送到左边哈气,他正要再一次尝试,梁津川骂他蠢。
“过年不能骂人。”陈子轻认真地说。
梁津川破天荒地幼稚了一回:“我就骂,怎么了。”
陈子轻说:“过年骂人会变丑。”
梁津川:“……”
“呲”
陈子轻手中火柴碰上鞭炮的引线。
劈里啪啦声在院子里炸响,陈子轻两根手指堵住耳朵,梁津川还没对他说新年快乐呢。
等鞭炮放完,他必须要暗示一下子。不能因为注定失败就不努力。
鞭炮放完了,新的一年了,陈子轻背对风雪蹲在轮椅前,仰望十七岁的少年:“津川,你没祝我新年快乐,是不是要到初一才祝我啊。”
梁津川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好像他年三十不说,初一就一定会说一样。
“初一也没有吗?”陈子轻想了想,“那十五之前可以有不,再晚了新年就过完了。”
梁津川俯视过去,蹲着的人眉眼轮廓模糊近似扭曲不真实,他散漫道:“你另一个小叔子已经给你了,还不够?”
“你说梁铮啊。”陈子轻哼了声,“我不要他的祝福,我要你的。”
他满是真挚:“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嫂子,其他的都不算。”
梁津川心口有一瞬的震动。
“所以你可以给我吗?”陈子轻声音柔柔的,“截止日期是正月十五,你有充足的时间。”
“砰——”
搞副业回来的某家人放起了烟花,这么晚了才放,照样引起了全村的注意。
睡着的小娃娃跟没睡意的大人都出来看烟花。
陈子轻没看。
梁津川也没看。
“除了新年祝福,我还想跟你说我的新年愿望。”陈子轻的发丝渐白,他往里蹲了蹲,还把轮椅推到墙边给自己腾出位置。
陈子轻说:“我的新年愿望是,你明年能多笑一笑。”
梁津川不为所动。他转着轮椅去院子里,轮子碾着要被雪覆盖的炮衣,冰凉的雪花飘到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背后传来黏得令人发腻的声音:“你会让嫂子愿望成真吗?”
不会。
他说,梁津川,别再犯贱了。
非亲非故的,没人受得了一个残废,新鲜劲总有过去的时候。
梁津川让自己从轮椅上摔了出去。
急慌的脚步声向他奔来,他甩开扶他的手,一路爬到院门口,起伏不定的肩背靠着门框,疯子一般抓住再次伸过来扶他的手,带着塞进自己的空裤腿里。
“我这样子,怎么笑?”
梁津川阴沉地盯着眼前人,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膝盖的丑恶切口上面:“你告诉我,新的一年,有什么值得我多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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