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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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锦州的第一场雪是十一月份来的,就是二婶去世的时候。

那雪下了停,停了下,就这么到了一月初,陈子轻坐在阳台看大雪纷飞,看雪花前仆后继地撞在玻璃窗上,他捧着个杯子捂手。

尽管家里暖气开的很足,他却觉得冷,手脚都是冰的,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寒意从骨头里往外渗,让他整个人舒展不开。

“津川,你忙完了没啊。”陈子轻没回头,无精打采地喊,“忙完了就来给我当火炉,我需要你。”

梁津川在家办公,自从二婶破伤风去了地下,他就是这个状态,尽可能的陪着老婆。

“忙完了。”梁津川毫不犹豫地放下繁重的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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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下得更大更密。

梁津川从小圆桌上拿了本歌颂爱情的名著,他拉着拖下来点的流苏书签打开,顺着上次读过的地方往下读。

陈子轻坐在梁津川怀里,两条腿挂在两边,翘起来晃几下,拖鞋“啪”地掉在地上,露出他的白袜。

脚踝上一条细细的红绳子,上头有个小玉吊坠。

梁津川给他买的,赶时髦了。

现在流行戴链子,脚链,腰链,手链之类,要不是陈子轻懒得做生意了,他都想开个小店卖链子。

陈子轻搂着梁津川的脖子,伏在他肩头听书。

片刻后,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停了下来,陈子轻听到精彩处,他催促梁津川快点,别卡在这儿,不上不下的,难受。

梁津川颇有原则:“早就说好了,一次只给你读两页,别像山猪吃不来细糠。”

陈子轻:“……”

行吧行吧,那他品一会两页的内容。

品得昏昏入睡。

他是山猪。

陈子轻让梁津川把杯子拿给他,说他渴了,想喝水。

梁津川打开杯子,往里扫了眼,几个红枣飘在水上,他把杯口送到老婆嘴边:“梁云照常上班了。”

陈子轻喝了口混着红枣香的水,眼眶发酸:“早些年爹没了,现在妈也没了,家里就剩她自己了,她表现出来的难过大概只有全部的百分之一,大多都在心里头压着,她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她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梁津川面色平淡,语调也平淡,“生老病死是常态,总要经历,都会经历。”

陈子轻在他身前抬起头,欲言又止:“有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梁津川低眸:“什么?”

陈子轻说:“你上辈子是和尚吧。”

梁津川却是毫不迟疑,并不见揶揄捉弄的意味,他的姿态仿佛是在宣誓:“不是。”

陈子轻被梁津川的反应给整懵了,他抿着嘴收住情绪,正经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你有上辈子的记忆?”

“没有。”梁津川挑眉,“但我就是知道,我上辈子不会是和尚,因为我上辈子也爱你。”

陈子轻忽然定定看他,好半天蹦出两个字,轻小得像是几世情人间的呢喃:“……歪理。”

梁津川笑而不语,凝视他的目光温柔深邃,令人着迷。

搭配随着年龄增长赋予的阅历,那双眼里的灵魂都有了内敛的厚度。

陈子轻不好意思,他推了推还举在他嘴边的杯子:“我不喝了,你喝吧,你也喝点,红枣茶是醒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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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时半会是不会收场的,陈子轻跟梁津川在家待了半日,开车去了敬老院。

在首城的那些年,陈子轻收养资助了几个孤儿,梁津川在人力物力财力上全方位支持他。

到了锦州,他们还那样。哪怕是刚来这座城市的那阵子困难时期,他们也没有终止过。

陈子轻不觉得自己是有多大的格局,或是想靠慈善带来的福报帮梁津川守住财富,他就是想着,如果不做点善事,心里头总是晃荡不宁静,像揣着半桶水。

至于梁津川怎么看待积善行德这件事,陈子轻没正儿八经的和他谈论,他们就在有生之年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人好事,不想别的。

锦州有不少家敬老院,陈子轻和梁津川常去的那家在郊外,临近乡镇,面积很大显得荒凉,尤其是这个季节。

院长和蔼地把他们迎进办公室,又是给他们倒水,又是问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忙不忙。

几乎都是陈子轻负责寒暄,梁津川犹如他的哑巴新郎。

院长说今儿下大雪,老人们都想吃饺子,这会儿正在饭厅里包着呢。

陈子轻一听就去帮忙,他喜欢包饺子,也包得快,一会就捏出一个元宝形状的饺子。

梁津川没参与这场集体活动,他在给老人捶背。

陈子轻把一簸箕摆满就前去查看,梁津川在敬老院挺受欢迎的,老人们不会被他表露在外的冷漠气场所影响,他们把他当平常人家的孩子,做好了夸,做错了便指出来,能教导教导,不能教导就批评纠正。

不管过程是如何的崎岖坎坷,最后都是表扬,鼓励,喜爱,外加一句,这孩子真体面。

见梁津川跟老人相处融洽,陈子轻回饭厅,继续包饺子。

等陈子轻第二轮溜达过去,房里就剩老人自己了,梁津川不见踪影。

老人坐在床头,布满皱纹跟老年斑的松垮脸皮耷拉着,像是在跟自家孩子怄气。

陈子轻进去关心道:“大爷,怎么啦,我爱人惹你生气啦?”

“没,他惹我生什么气。”老人板着脸,“是我给他看手相,说他是孤儿,他甩脸子,一声不吭的走了。”

陈子轻惊讶地“啊”了一声:“他爹妈都有的,只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

老人表情瞬间就变得不自然:“那我看错了?”

“可他的手相就是那么显示的,真是邪了。”老人百思不得其解,他瞪着陈子轻,“小李,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看看。”

陈子轻积极道:“好呀。”

哪知老人对着他的手掌纹研究半天,得出一个结论:“小李,你也是孤儿。”

陈子轻嘀咕:“我爹妈都在老家,好好的呢……”

老人吹胡子瞪眼,他是敬老院里全员认可的老神仙,看手相一看一个准,从没错过。

此时就有些下不来台了。

老人脸拉得更长:“怎么回事,连续看走眼!”

陈子轻抓耳挠腮,他思考了一会,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肯定是大爷你的老花镜有问题。”

老人脸皮抖了抖,正色道:“还是小李聪明,就是老花镜的问题,镜片脏了。”

陈子轻附和:“是的是的,你摘下来,我给你擦擦。”

“不擦了,不要了。”

大爷直接摘下老花镜,孩子气地扔掉,他不肯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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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哄了老半天才让老人把老花镜戴回去,他去哄小的。

梁津川在扫走廊,唇边衔着一支没有点的香烟,身后的脚步声刮进他耳中,他听出是老婆,这才放慢扫地的速度。

“扫地呢。”陈子轻没话找话,他给梁津川看自己的一双手,“你看,我包饺子包的,都是面粉。”

梁津川牙齿咬着烟蒂,他开口,香烟上下抖动:“老婆,我心情不好。”

陈子轻手脏,怕把他的衣服弄脏了,就用肩膀撞撞他,用脑袋在他胸膛里顶了顶,蹭几下:“你别往心里去,大爷是老眼昏花了,看错了。”

梁津川道:“不是为的这种小事。”

陈子轻茫然:“那是什么事啊?”还发生了他不知道的小插曲吗?

梁津川沉默了。

陈子轻从他手中拿走笤帚:“剩下的我来扫,你去给方奶奶读报纸,她念你几回了。”

“不想去。”梁津川恹恹的,“老奶奶回回都讲年轻时候的故事。”

陈子轻咳两声:“也是呢。”

讲很多遍了。老奶奶一生被很多人爱过,她一个都没要。

陈子轻每次都露出第一次听的认真态度,他发表看法,给出反馈。

“到了一定的年纪,记性就不好了。”陈子轻说,“以后我老了,也会把一件事炒一遍又一遍,你提前适应适应。”

梁津川俯视他没怎么被岁月切割划伤的眉眼:“你老了,我不也老了。”

话落,他拔下齿间的香烟,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漫不经心地弹一下:“到那时,你不记得自己说过,我不记得自己听过。”

陈子轻脱口而出:“那不是两个傻子。”

梁津川面部一黑。

“不是傻子,是神仙眷侣,天造地设的一对。”陈子轻改口,他把笤帚扫到梁津川的皮鞋前面,“脚抬一下。”

说着就碎碎叨叨:“这雪下久了,你膝盖稍微磨点伤就要疼个天把,咱还是要去南方。”

梁津川思绪散懒,去哪都行,只要他不是一个人,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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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把走廊后半段扫完了,梁津川已经熟练地把自己哄好了,他们去了方奶奶的房间。

方奶奶是个得体很有气质的老人,一头白发全部梳起来盘成发髻,发丝紧贴头皮,显露出饱满优越的头型和出色的面部骨骼皮相。她的房里是香的,人也是香的,年轻时一看就是个美人。

听众来了,她就讲故事。

陈子轻照常给回应,方奶奶坐在摇椅里面向窗外的冰天雪地,怅然若失。

“奶奶,你是后悔了吗?”陈子轻问出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就想问的疑虑,“你想你应该从那些爱过你的人里,挑一个爱。”

方奶奶摇头。

究竟是不后悔,还是不想挑一个爱,她没说。

……

不一会,方奶奶雀跃地站起来,她眼睛明亮,有着小女生般的举止神态:“小李,小梁,我最近了解了一个很不错的游戏。”

游戏很简单,两个透明碗,一个里面是五颜六色不知价值多少的真品玉石泡在水里,需要用筷子把玉石全部夹到另一个透明碗里。

比对两方都夹完的时间。

要是她输了,所有玉石都给他们。

她赢了,他们要听她讲故事,还是那个故事。

前不久才讲过,她又忘了。

“奶奶,我让我家那口子玩吧,我小脑发育不好,玩不了这个,夹不起来。”陈子轻用手肘碰了碰蛇冬眠似的梁津川。

“那小李你计时。”方奶奶饱含期待,“小梁,你先来。”

梁津川按了按眉心:“好。”

方奶奶正色:“你不要因为我年长就让我,希望你尊重我这个老人家,比赛只有对手,没有尊老爱幼一说。”

梁津川:“嗯。”

陈子轻坐在一旁的桌边,托着腮看梁津川把手伸进毛衣袖子里,解衬衫袖扣。

梁津川忽然侧头,把他眼里耀眼纯粹的迷恋收进眼底,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陈子轻不解地眨眼,怎么不卷袖子,赶紧卷啊,发什么愣呢。

梁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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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打磨过,全是圆球状,没那么好夹。

梁津川左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右手拿筷子,他半天都没夹起来一个玉石。

比赛陷入某种意义上的胶着中。

陈子轻够到旁边的巧克力,他垂眼撕开包装,再一抬头,冷不防地发现梁津川的筷子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然后,

他开始夹玉石,一个接一个地被他夹起来,放进隔壁透明碗里。

速度不快不慢,很稳。

梁津川的左手用着丝毫不生疏,玉石在筷子头上纹丝不动。

陈子轻嘴边的半块巧克力掉在了腿上。

梁津川刚把最后一个玉石夹起来,就有一股力道朝他冲来,直直地冲进他怀里,他没在意落地的玉石,放下筷子拥住莫名激动的人。

陈子轻嘴张大,声线有点儿绷:“你左手……会用啊?”

梁津川说他小时候是左撇子,家人算命说他命盘特殊用左手不吉利,就让他换成了右手,所以他两只手都可以。

“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陈子轻感慨了声,想也不想地说,“那你以后都用左手吧。”

梁津川给他擦嘴角巧克力的动作骤然滞住,面色可怕:“又找谁的影子?”

陈子轻冤枉:“没有啊。”

“老天爷给我作证,真没有。”陈子轻竖起四根手指。

梁津川眯眼,不记得从什么时候,他老婆不发毒誓了,改用不张嘴的老天爷做担保了。

陈子轻按捺不住地捧着梁津川的左手,放在脸上蹭蹭,拿到嘴边,叭叭亲几下。

梁津川太阳穴一跳:“别在敬老院腻歪。”

陈子轻夸张地委屈起来,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们不都过了七年之痒了吗,你怎么还嫌我。”

梁津川似乎不爱吃这套,沉声道:“奶奶在看着。”

陈子轻抱着他的左手说:“奶奶才不羡慕我们,谈对象结婚都累死。”

说着就对方奶奶挤眉弄眼:“是吧,奶奶。”

方奶奶乐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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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陈子轻一有个机会就扭头看副驾上的梁津川。

好帅啊。

不论是未成年,还是将近三十,梁津川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魅力,但都能让他感叹,这脸这身材完全就是照着他喜欢的人的样子长的。

左撇子,残疾,高个,五官立体偏混血,手好看,鼻梁挺,睫毛长还翘能放火柴,会写一手大师级别的瘦金体。

以及,偏执。

对绿色情有独钟,精神上有点问题。

他的意中人具备这一溜的条件,缺一个都不行。

陈子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不知是第几次扭脸看的时候,梁津川倏地睁眼偏头,问他:“老婆,这辆车是要开去地狱吗。”

“不是啊。”

梁津川好笑:“不是开去地狱,那你过一会就看我?”

陈子轻眼神躲闪,他害羞地说:“我爱你嘛。”

梁津川心头一烫:“老公也爱你。”

陈子轻打开他伸过来的手:“你现在用嘴爱我就行了,手不用。”

梁津川扬了扬眉梢:“只用嘴?”

他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好吧,那我用嘴。”

陈子轻握着方向盘的手冒汗:“你别逗我了,我开车呢,交通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梁津川捻他耳垂:“原来你知道。”

陈子轻抽抽嘴,他留意着路况:“你睡一觉,睡醒了就到家了。”

梁津川阖上眼:“领导,晚上能做吗。”

陈子轻一顿。

二婶走了以后,他们就没正儿八经的做过了。

陈子轻老是提不起劲,重欲的反应都浅了,每次只要梁津川舔一舔就能压下去。

车子拐了两个弯,陈子轻才想好了:“做吧。”

梁津川弯唇:“那老公马上睡觉,为了今晚久违了的伙食补充体力。”

陈子轻:“……”倒也不必。他在路口等红灯,望着斑马线上穿插的行人:“444,放点歌给我听吧。”

系统:“这又不是你刚来的时代,你想听歌自己放。”

陈子轻:“你给我放嘛,你放的歌都好听,我都喜欢听,你歌单超好的。”

系统:“算你有品位。”

放了。

陈子轻听了会哼哼哈嘿,说:“444,我想听寂寞烟火DJ版。”

系统:“还点上了。”

陈子轻解释:“我需要一些积极向上的正能量磁场,这歌能给我。”

系统:“屁事多。”

寂寞烟火DJ版在陈子轻的脑中响起,他跟着节奏摇头晃脑拍手打腿。

舒坦了,浑身堵上的地方都通了。

音乐是有力量的。

……

也就是这个礼拜的末尾,陈子轻夜里接到院长的电话,方奶奶去世了。

陈子轻问院长,放奶奶是怎么走的?

院长说是在睡梦中走的,没有受罪挨折磨,是个福运,一般人还享不到。

陈子轻把手机放在柜子上,他抱住梁津川,手臂收拢,抱得紧紧的。

梁津川忽然道:“梁太太,你男人要窒息了。”

“你醒了啊。”陈子轻把腿横过去,和他的空裤腿贴在一起,“那你忍着点。”

梁津川摸爱人的脸,指腹在他眼角处停留几个瞬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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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陈子轻常给梁云发短信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聚一聚。

梁云总是说忙。

陈子轻顾虑梁云的内心世界,他让梁津川有空就联系一下梁云。

“她和你更亲,你找她聊聊。”

“我只能做你哥哥,不能做别人的知心大哥哥。”梁津川说,“我出面容易适得其反,我没办法完成你交代的工作。”

陈子轻一思索,梁津川说得对,那只能由他上了。

于是陈子轻去梁云的工作单位,蹲到她下班,两人找了家餐厅吃饭。

梁云化淡妆,一身干练的打扮,栗色高领打底衫束着她的天鹅颈,衣摆收在白色高腰西裤里,和西裤同色的大衣放在旁边沙发上面,挨着她的小皮包,她的身上找不出几个月前遇险的痕迹,伤疤都在衣物下面遮着。

几乎都是陈子轻说,梁云不怎么开口。

直到饭后,梁云突兀道:“嫂子,我见到我妈了。”

陈子轻一怔,二婶的鬼魂还在阳间?

“有个晚上我在睡觉,感觉床边有人,我就睁开眼睛,发现我妈站在我床边,她不说话,就那么站着。”梁云说,“我没台灯。”

陈子轻望着梁云那张跟二婶不像的脸,村里那老太说她是隔代遗传,像爷爷。望了几秒,他问:“吓到你了吗。”

梁云露出这顿饭上的第一个笑容:“怎么会吓到,那是我妈。”

陈子轻也笑:“是啊,那是你妈,不会害怕的。”

梁云喃喃:“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话要说。”

陈子轻郑重道:“那我招个魂看看?”

梁云惊诧:“招魂?”

“书上学的。”陈子轻含糊地回应了句,征求她的意见,“要我招不?”

梁云一时没说话,她转过头,隔着玻璃看街上人来人往。

陈子轻耐心地等着。

过了很长时间,周围食客有部分换了一拨,梁云终于给出答案:“算了,别招了,她想看我就让她看。如果她真的有话要说,那我等等就好,我不急。”

陈子轻见梁云起身,他帮她拿小皮包跟大衣:“活着的人,还是要以自己的生活为主。”

梁云说:“我明白。”她拿过大衣穿上,看嫂子的眼神透着感激,“嫂子你放心,我妈看着我,我不敢不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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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把梁云送回住处,他开着车在锦州闲逛,心血来潮的买了一份烤山芋,蹲在路边吃得烫嘴跺脚捶心口。

不吃这个,仿佛就没过冬天。

不烫一下,就像是不得劲,少了什么。

陈子轻看见一个小朋友甩开家长的手,穿成个球,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这边,学大人样子抱住树晃。

树上的雪花没什么松散,仅仅只有几片落在陈子轻的头上。

大人可能是怕陈子轻生气,赶忙过来拉小朋友。

却不曾想,他起身,单手拢着硬邦邦的老树皮,使劲儿一摇。

雪花扑簌簌掉落,小朋友欢呼喜悦地在雪中奔跑转圈,大人也跟着高兴,不忘拍照片。

等大人想感激配合小孩的人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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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是接到了王建华的电话,王师傅问他人在哪,要接他去锦州一会所,说是除了老板,其他都有伴儿,老板孤家寡人势单力薄。

他开着车呢,就自己过去了。

原先梁津川想打造国内最大的会所,陈子轻还给他出主意提供思路。

哪知后来梁铮没了,害他的小少爷没了,旧情人也没了,那把火烧到了梁津川身上。

梁津川把会所卖了。

现如今那会所还在经营,只是半死不活,一旦没有更新创意,就显得普通。

富二代们消遣是为了寻求刺激,装逼要高逼格的,会所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他们肯定就会选择其他的地方。

他们只是钱多到没处花,不代表他们是散财童子。

陈子轻把车停在会所的停车场,他不是第一次来,一路轻车熟路地直达梁津川的包间。

里头的人在抽烟,喝酒,谈笑风生,没有什么淫秽画面。

像普通的朋友聚会。

梁津川坐在阴影里,身形轮廓都模糊不清,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陈子轻旁若无人地走到梁津川那里,被他拉着手,揉了揉,听他向众人介绍:“我太太。”

“梁太太。”

“梁太太好。”

“原来是梁太太,我还以为是哪个学校跑来这里兼职走错包间的大学生。”

“梁太太看着确实小。”

陈子轻挨个回应,都是些大人物,他在梁津川身边落座,小声说:“还有多久啊?”

“快了。”梁津川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老婆,我的胃有些难受。”

陈子轻借着昏暗的光线解开梁津川的马甲,隔着衬衫摸他胃部,顺时针地按揉:“让你少喝点,少喝点,说多少回了都。”

“有些场合是避不了的。”梁津川鼻息浑浊,显出了一股子撒娇委屈的感觉,“我要下楼接你,你不准。”

陈子轻说:“接什么嘛,我又不是不认识,找不到。”

梁津川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夹着放进陈子轻的嘴里,他自顾自地吸烟,听梁津川和大佬们闲聊。

没有商业机密,这是一场娱乐性质的聚会。

陈子轻注意到一个长发女,她的肚子突起来像个西瓜,一只手总是托在肚子底下。

长发女边上的大佬应该就是她丈夫,那人怎么还把怀孕的老婆带过来了啊。

肚子那么大,是不是快生了……

陈子轻把手上的烟掐掉,孕妇不能吸二手烟的吧。

大抵是陈子轻的视线过于明显了些,长发女挪坐到他那里,一张口,是个男低音。

陈子轻惊呆了。

一两秒之后,陈子轻的脑中闪过什么,他再看长发女,不是,是长发男的肚子,就只有毛骨悚然。

这是注射了多少激素药,还是做了什么别的实验,一个男的竟然怀孕了,有了母性的光环。

真够炸裂的。

长发男的脸色有点不好,他刚才从梁太太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关心,谁知他们坐近了,梁太太发现他是男的,态度就变了质,看他像看怪物。

这就导致长发男心里不快,嘴上也就怪里怪气了起来:“梁太太,你要摸一摸吗,我怀的是双胞胎,年三十的预产期。”

陈子轻摇头摆手,他才不要摸呢。

手偷偷拉住梁津川的袖子,陈子轻随口道:“预产期这么准?”

长发男说:“我先生会带我去剖,我们算过日子,那天有个时辰出生的孩子是福星。”

陈子轻无话可说。

长发男的先生姓于,是做投资的,很有钱,他手上戒指璀璨夺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先生跟我先生是朋友,我先生希望我做妈妈,意思不用我说了吧?”

陈子轻干巴巴地抿嘴,是不用你说了。

忽地感应到了一丝鬼气,陈子轻蹙眉,他不动声色地搜寻了一圈,怀疑包间里有人养小鬼了,这里头必然牵扯到利益,财运之类。

幸好梁津川两年前在首城大起大落,事业受挫打压严重期间都没动过那种邪念,而且他还能看见鬼,比别人有先天的优势呢。

养阴间东西是会被反噬的,而且反噬的会很严重。

陈子轻走着神。

于太太没被这么忽略过,他的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还要吸引梁太太的注意力满足虚荣心:“我先生会把我们床上的事说给朋友听我,一起分享的,你先生也会说吧。”

放屁!

陈子轻现在对这个于太太没了悚然,一言难尽得很:“你知道你先生把私密往外说,你自己怎么想的?”

“他很爱我,只是有点小毛病而已,”于太太改口,“也不算是毛病吧,顶多就是个人喜好,无关痛痒,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子轻心里震惊,这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太太穿的是宝蓝色的绒面长裙,脖子上戴了串珠宝,耳朵上两只珍珠耳环,长发微卷的垂在身前,他不开口是个贵妇。

陈子轻无意间捕捉到他不时拽一下袖子,好像是在怕什么露出来。

一个念头窜了出来,陈子轻试探道:“你先生会打……”换了个说辞,“会动粗吗?”

于太太倒也没隐瞒,他可能是觉得这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事情:“喝了酒会,但是会避开我的肚子,酒醒了之后就后悔,跪在地上跟我说他错了。”

陈子轻跟听奇幻故事似的:“你就原谅他了?”

于太太的脸上浮起“不然呢”的表情:“他也不是故意的,喝了酒的他很不清醒,他不清醒的时候还知道顾忌我的要害,只用皮带抽我的屁股和后背。”

说到后面,字里行间都是幸福和感动。

陈子轻受不了了,他大力拉了下梁津川的衣袖。

梁津川停下交谈回头。

陈子轻在他耳边说:“下次再有带家属的活动,我不来了。”

梁津川眉间一寒:“谁让你受气了?”

“没有没有。”陈子轻说,“我就是觉得无聊。”

梁津川抚上他背脊,带着安抚。

陈子轻唉声叹气,我知道你也无聊,我不来,你更无聊。可我不想听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扭曲的三观,我怕我哪天忍不住的当场吐槽,搞砸场面影响你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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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去,陈子轻就问梁津川,那个于先生是不是会在圈子里说房里事。

梁津川去浴室放水:“嗯。”

陈子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你还和那种人做朋友?”

梁津川直白道:“是纯利益。”

“哦,那行吧,接着做朋友吧,维持现状吧。”陈子轻坐到浴缸边沿,仰起头说,“你看他老婆的肚子了吗,那么大。”

梁津川疑惑:“我为什么要看别人老婆的肚子。”

陈子轻撇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会发现,存在感多强啊。”

水声一停,梁津川居高临下:“你在包间不对劲,路上也反常,是不是吓到了,乱想了?”

陈子轻嘴唇嗫嚅。

梁津川盯着他的脸:“我那次就告诉你,我不会让我们之间有第三人,我也不会偷偷给你打那些针,你左耳进右耳出,当成了一股风?”

陈子轻底气不足:“没,我记着了。”

“记着了?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梁津川捋几下额发,“这样,”他撑着膝盖,屈起假肢,缓慢地蹲下来,牵起老婆的手,扇在自己脸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禁锢他手指,遏制他的挣扎,继续扇下去,一次性的扇了十下。

梁津川笑着说:“老公害你被乱七八糟的人吓到了,害你误以为自己哪天睡醒发现肚子鼓了起来,胸脯涨了起来一捏就有水,现在让你罚了,可以过去了吗。”

陈子轻心惊胆战:“你都成猪头了。”

梁津川不在意:“等你睡着了,我拿冰块敷一敷,明天你起来,你老公还是你喜欢的样子。”

陈子轻前倾身体,抱着他的脸吹吹:“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觉得恐怖。”

“别人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梁津川拿高肿的面颊蹭他手心,理所应当道,“我把自己扇疼了,你待会多亲亲我。”

陈子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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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六,梁津川带陈子轻去参加葬礼。

陈子轻到了那儿才知道,是那个于太太的葬礼,他那次参加完聚会回去,洗澡摔了一跤。

于太太死在了手术台上,只有一对双胞胎活了下来。

可那对双胞胎没活到妈妈的葬礼这天。

大人跟两个婴儿都死了。

陈子轻对这个结果没有感到一点惊讶,人体的结构都符合自然规律,干嘛要做那么大的破坏呢?试着去改造,就得承担该有的风险。

……

锦州又下雪了。

陈子轻买了个店面就去梁津川的公司。

助理恭恭敬敬地迎上来,先后搬出两个称呼:“李先生,老板娘。”

陈子轻想到电视里常有总裁在办公室砸文件发火,吓得公司上下战战兢兢,只有唯一特定的人能让他降火的老土剧情。

然而办公室里没有盛怒中的总裁,只有一个睡着了的打工人。

梁津川睡得很沉。

陈子轻小心地给他把指间的钢笔拿出来:“太累了,这么拼。”

系统:“谁让他没爹。”

陈子轻有感而发:“架构师怎么不给他安排个好一点的家世呢。”

系统:“我会把你的意见反馈给架构师。”

陈子轻奇怪:“可你不是说你跟那个jiao没打过交道吗?444,你骗我的啊?”

系统沉默了,疑似心虚。

陈子轻伤心道:“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仿佛在对着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系统继续沉默。

陈子轻一派的真挚:“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关爱我一下子,给我开个后门什么的。”

系统:“滚蛋。”

陈子轻没得逞,但他不失望,有就是赚的,没有也不亏。

看一眼还睡着的男人,陈子轻把脑袋和他的靠在一起,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合照。

第一张合照。

手机早就能拍照录像了,却总是想不起来做这件事。

陈子轻的心绪一时有些激动,他又多拍了几张合照。今年第一批智能手机上市了,陈子轻手上拿的就是,梁津川公司出的,他也在用,他们是同款。

能发照片了,以彩信的方式。

陈子轻把自以为拍得最好的一张合照发给了梁津川。

当晚陈子轻就被梁津川带去照相馆,洗出了所有的合照,包括发给他的那张压缩过的,模糊不清的彩信里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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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二十边上,村长给陈子轻打电话,说今年是什么什么年,二十九中午十二点要在祠堂祭祖,能回来过年就回来过年,在外地的都通知了。

陈子轻拉着梁津川,叫上梁云,他们一道回去过年,这是梁津川上大学以后,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段回老家,往年都是清明返回来上坟。

他们回去才知道,光回老家还不算,还要拍大集体合照。

就在祭祖完了以后。

村长不知从哪弄来个摄像机,支撑在雪地里。

陈子轻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积雪,边走边叫梁津川慢点,别摔着,雪下面是泥巴。

有人见到他们,又是笑又是打招呼。

可算是在过大年的时候盼到你们回来了,真不容易。

过年一块儿打牌啊。

好啊。

村里现在都知道了他们这对叔嫂成了两口子,没在他们面前说过什么话,关起门来的事就随他们去了。

……

很快的,各家各户都要全家到齐,死了的人就以遗像形式出席,被亲人拿在身前。

梁云举着遗像站在陈子轻左边。

遗像上的照片不知是二婶哪年在县里拍的,她穿了件蓝褂子,到肩膀位置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脸上挂着笑意。

而梁津川家里有三张遗像。

村长让陈子轻拿着他亡夫的遗像,梁津川拿着爹妈的遗像。

摄像机前,年轻人搀着老人,中年抱着孩子,大点的孩子牵着爹妈的手,大家伙热热闹闹的。

村长拿着喇叭呵斥:“基本上每家都带着遗像,你们怎么能笑,都别笑!”

“村长,你说啥呢,这咋不能笑啊,笑了才说明我们被祖宗被家里人保佑着,过得好。”

“就是,大过年的,哪能垮着个脸,来年多不吉利。”

“是啊是啊,我们要笑着拍。”

村长一寻思:“那成,笑吧。”他喊,“都笑!”

“茄子——”

咔嚓

2007年即将过去,2008年就要到来,下庙村的集体大合照,拍好了。

.

就为了捧着亡夫遗像拍照这事,梁家小儿媳和小儿子吵架了。

陈子轻在屋里跟444碎碎念了一会,眼皮一个劲地打架,他扛不住地陷入了沉睡。

一觉睡醒天都黑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冬天真的很好睡。”陈子轻打着哈欠开门出去,他跟梁津川晚上要去大哥家里吃,梁云也一起,时间快到了吧。

冷风里夹着碎雪,院里黑漆漆的,没亮灯,只有小屋有灯光。

陈子轻走到小屋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瞅,梁津川背身坐在书桌前面,小灯泡在头顶摇晃,他低着头,抬手做出擦眼泪的动作,在哭。

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啊?

不会是进小屋以后就开始哭了吧?

陈子轻内疚死了,他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沾了口水,从眼睛下面一路抹到下巴上面,下一刻就推门跑进来:“津川……”

梁津川后背明显僵了僵,他往书桌上一趴。

好像一夜之间回到十六岁,最别扭最脆弱的年纪。

陈子轻在梁津川的旁边蹲下来,伸长脖子凑着脑袋,认真看他朝下的面庞。

有水光。

“津川,你……”

梁津川倏然直起身,赤红的眼微微眯起来:“你哭了?”

陈子轻扁嘴:“我是看你哭,我太难过太心疼了,所以才……”

梁津川不声不响地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对着他。

是个视频,画面里的他在给自己抹口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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