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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大伯家吃饭的路上,陈子轻把他下午惹哭梁津川,以及前不久偷偷抹口水假哭被梁津川当场抓包的事说给梁云听。
梁云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暂时抽离出家里只剩自己的伤感里:“后来呢?”
陈子轻不好意思:“后来就少儿不宜了。”
梁云说:“没事,我是成年人,可以听,也听得懂。”
陈子轻:“……”
他搓搓冻红的手,放在冻得更红的耳朵上面捂着:“这真的不能说,不然你哥会生气的。”
村里还都是土路,积雪和泥巴搅合在一起到处是黑鞋印,梁云不找地方下脚,她随便走,不在乎鞋子会不会脏掉,嘴上揶揄:“又要气哭?”
陈子轻飞快回头,假装不经意间瞧了眼落后几步的当事人,呼出一团白气:“你小点声,可别让他听见了,他听力非常好。”
梁云觉得好笑,她从来都不知道二堂哥能被气哭。他那样的性子,竟然也会那么情绪化的流眼泪。
这个离奇的现象背后,反映的是,嫂子对二堂哥的重要程度远超她想象,关于爱恋,关于依赖,关于爱情。
梁云加快脚步:“嫂子,我先去大伯家,你去哄我哥吧,免得待会吃饭的时候,他坐你旁边红着个眼,那我吃不下,没法看。”
陈子轻想说不至于,但他底气不足,他就只好听从梁云的建议,在原地等后面的男人。
两秒后,陈子轻不等了,他掉头去找:“津川。”
梁津川理都没理。
陈子轻拉他温暖干燥的大手,把自己冰冷的手塞进去:“哥哥,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梁津川还是那副姿态,他不用掌心拢住那五根冰棍似的手指,却也没甩开,任那股寒意缠上来,往他毛孔血管里钻。
陈子轻走在他旁边:“对不起嘛,人家不是故意装装哭的,人家是因为太在乎你了。”
这个时代还没茶言茶语一说,梁津川估计只觉得他说话奇怪。
不过都这么多年了,早该听习惯了。
陈子轻“人家”了半天,梁津川无动于衷。
这都不吃?
陈子轻东张西望,见四下只有他们,他小声喊:“老公啊。”
梁津川脚下一个踉跄。
陈子轻正要高兴终于收到了反响,梁津川就把他拽到一棵老树后面:“在床上要你叫一声都费劲,现在怎么主动叫了。”
“当然是为了哄你啊。”陈子轻挺直接的。
梁津川的面部轻抽一下,微热的气息落在他眼皮上,似是动怒,似是埋怨:“你把我和你吵架,被你气哭的糗事告诉梁云。”
陈子轻不是很认同他的说法,满眼真诚道:“那怎么能算是糗事,那是你爱我的证明。”
梁津川愣然。
陈子轻欲要说话,嘴巴被揪住了。
梁津川揪着他的嘴:“你是不是老天爷派来骗我的?”
陈子轻心下一紧,他扪心自问,这些年的种种谈不上骗,于是他就坦然道:“骗你什么啦?”
梁津川神情晦涩不明,你把我骗光了,我还屁颠的跟在你后面,生怕你丢下我。
嘴上的手撤开了,陈子轻夸张地说:“我嘴都被你揪疼了。”
梁津川牵着他从树后走出来。
陈子轻没得到梁津川的回应就不停:“肯定红了。”
尾音刚融进冷风里,炙热的吻就落了下来。
梁津川含着他冻得发青的嘴唇,吮了会,给他吮暖和:“好了?”
陈子轻小鸡啄米地点点头。
梁津川把他的手放在掌中,另一只手捉着,一根根的摩挲他的手指,从最下面的指节摸到指尖:“你快四十了,不适合夹着声音说话了,老婆。”
陈子轻心说,我知道,我也不想,那不是习惯成自然,自然成习惯嘛,总之就是一言难尽,相连着的世界,来不及过滤,后遗症相当大,但愿隔开一个任务能好点。他面上蹙眉表达不满:“简直胡说八道,我才三十四岁,也就是三十出头,我跟快四十有什么关系,完全没有。”
梁津川漫不经心:“明儿过了年,你就三十五了。”
“知道知道,我要你提醒啊,大聪明。”陈子轻一脚踩进烂泥里,“反正我长一岁,你也长一岁,我们永远相差七岁。”
梁津川扯唇,明年是他在坟前求的十年的,最后一年。
他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
“津川,我们得走快点。”陈子轻喊道,“大哥大嫂跟二哥二嫂都出来接我们了。”
梁津川任由爱人拉着他走,身前身后都有人家,都有灯火,但那些和他没关系,他只有身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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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本来话就少,如今更是没什么话了。
可他还是在那对叔嫂进门的时候,拿掉捧着夹在腿间的玻璃茶杯,从椅子上站起来:“南星,津川,你们来了啊。”
“大伯。”陈子轻回应,“是不是等久了啊,肚子饿了吧,怪我们路上走慢了。”
“没啥事。”大伯头发全白,眼窝凹陷尽是老态,“路不好走。”
“明年我打算跟村长说说,我出钱请人把大路铺层石子。”陈子轻边说,边按照大嫂的示意,把鞋底的泥蹭在门边的拖把上面,他叫梁津川也蹭蹭。
梁津川穿的是搭配假肢尺寸的定制鞋子,他蹭拖把的时候,老大老二家的孩子们都在看他的鞋,看他随着动作隐隐露出来的仿真脚面和脚踝。
没有恶意,只有好奇。
梁津川不是会拽起裤腿,叫他们过来,给他们讲解假肢的性情,他的无视已经是亲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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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大伯还在提铺路的事情,他说:“南星,你真要给大路铺石子?那得花不少钱。”
陈子轻啃着一个鸡脚,口齿不清地应答:“我有数的,到时我让村长找门路。”
大伯叹口气,似乎是不赞成他一个人承担铺路的费用,却又没有说,他吃了两口就自顾自地抽起烟来,不离桌是因为家里来了客人。
饭桌是拼的大圆桌,人挨着坐,满满的一大桌人,这功亏于老大老二都有两三个孩子,大的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成家了。
曾经那个热场子的老幺不在了,他妈又跟着去了,家里再多人都热闹不起来。
陈子轻为了活跃气氛,就问上学的小辈学习怎么样,工作的小辈压力大不大,他感觉自己成了蛮讨厌的那类长辈,话都堵不住嘴,多管闲事。
而梁津川跟梁云在他左右,像两大护法,没丁点话。
好在老大搭上了陈子轻的话茬。
老大提议大家伙喝一杯,于是一伙人稀稀拉拉的举起大小杯子,碰了个过场。
陈子轻一口饮料下去,牙齿冻得嘶了声。
老大的眉眼跟老幺有几分相似,性情也是,他尽力充当大家庭的顶梁柱,一年到头操的心数不清,这会儿他热络地关心侄子侄女,得到简明扼要的“嗯”“是”之后,就把目标转向侄媳,唠了会家常,提了嘴他养着的老水牛:“就这么说好了,明个晚上你们也过来,大家一块儿过年。”
陈子轻点点头:“好的好的。”
老大手上拿着筷子在桌上比划:“吃菜,你们都吃菜,别只顾着吃米饭!”
大嫂拽他胳膊,提醒他筷子头上有菜叶,他把菜叶吃掉,喝酒上脸颧骨发红:“菜也要吃,这个天菜一从锅里盛起来就凉了,要快点吃。”
“是呢。”陈子轻接老大的话,“尤其是荤菜,肉油一会就白了。”
老大笑呵呵的:“还是炉子好,吃完都是热的,明晚我们烧炉子锅。”
陈子轻夹糯米丸子吃:“好呀。”
糯米丸子外面用油炸过,酥脆,里面是香糯的米饭,他嘴里的没吃完,就夹了一个给梁津川。
“柏川他媳妇……”
二嫂下意识喊的,她喊出来就知道自己错了。
果然,桌上氛围微妙。
最小的孩子都意识到不寻常,停下了凳子上有钉子的磨蹭举动。
梁津川面无表情,周身压抑的气息向四周蔓延。
一时之间整个客厅静得掉针可闻。
二嫂尴尬又无措地放下筷子,把两只手在裤子上擦擦:“看我这嘴,还没怎么吃就黏巴上了话都说不清楚了,是津川他媳妇,津川他媳妇。”
陈子轻眼神安抚:“二嫂要说什么?”
二嫂是真的吓得不轻,她不吭声了,只摇头。
陈子轻桌子下的手偷偷拍了拍梁津川的腿,握住他僵硬的膝盖,慢慢捏动。
“吃饭就好好吃饭。”大伯发话了。
“爸说的是。”老二站起来,对着现今的生意人梁津川说,“津川,我敬你一杯。”
梁津川掀了下眼皮:“坐着吧。”
老二受宠若惊,他忙坐下来,和梁津川碰了杯酒。
气氛恢复如常。
“南星,你们晚上在我家睡吧,床跟被子都是现成的。”大嫂积极道,“还有小云,你也是,回去要铺床,最近都没好天,你的被子也没晒过太阳,盖着那能好受吗,你们都在这睡。”
老二有意无意地踢媳妇一脚。
二嫂后知后觉地表态:“老大家睡不下就来我家。”
梁云拒绝道:“我回家睡。”
“我跟津川也是。”陈子轻顺势说,“不麻烦大嫂跟二嫂了,明儿我们再来吃饭。”
大嫂二嫂:“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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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陈子轻是清明的时候回老家,那是春天,晚上睡觉不冷不热,很舒服。
不像现在,冻死人的寒冬里,陈子轻抱着梁津川挤在小屋的床上,不远处烧着火盆。
陈子轻把手揣在梁津川的怀里:“我有你都这么冷,小云一个人睡,那得多冷啊,要不我给她装个盐水瓶送过去吧。”
梁津川叫他别折腾。
“这怎么叫折腾。”陈子轻嘀咕,“我作为她嫂子,我……”
腰被掐住,他后半句跑没了影。
梁津川在他耳边说:“到今天,还有人把你叫成我哥的媳妇。”
陈子轻安静了下来,梁津川搁这儿倒醋呢。
“梁柏川,梁津川,这两个名字,只有中间的那个字不同。”梁津川说,“前一个是比后一个好叫还是好记?”
陈子轻清楚梁津川不是要他回答,而是在神经兮兮的自言自语。
果不其然,陈子轻听他来一句:“不如我改名?我不叫梁津川了,改叫梁柏川?”
“别了。”陈子轻哭笑不得,“我喜欢梁津川。”
“但是梁津川排在梁柏川后面。”梁津川嗓音冷冷的,好似含着莫大的委屈与浓到化不开的阴郁,“我排在后面。”
陈子轻再次变得安静。
梁津川淡声:“这辈子是定了的,就这样了,下辈子我能排第一个吗?”
陈子轻立刻点头:“能,你第一个,只有你。”
梁津川似笑非笑:“你说了算?”
陈子轻有种没法形容的感觉,他说了不算,架构师说了算。
“睡吧睡吧。”陈子轻把梁津川的脑袋放在自己脖子里,“晚安啊,哥哥。”
梁津川的鼻尖抵上他脖颈脉络,鼻息里都是他一如从前的干净味道。
被窝里的健全身体紧缠着残缺身体。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梁津川却是没有睡意,他捏怀里人的鼻子:“谁是你哥哥。”
末了,吻上他因为缺氧张开的嘴,深入地缠绵许久,吃掉他嘴边的津液:“下辈子做你哥哥。”
后半夜,风吹树枝的声音很清晰,渗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味道,仿佛厉鬼在耳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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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早上要烧纸,各家都拎着纸钱去山里,睡眼惺忪的孩子也跟着,很不情愿,嘴巴翘得都能挂油瓶了,这习俗跟清明节差不多。
日头升起来,雾气散去许多,山里全是人,空气里面弥漫着焚烧的气味,沾得每个人身上头上都是。
陈子轻去看了看梁铮。
大伯家已经给他烧过纸了,坟前有一小滩灰烬没被风吹跑。
陈子轻趁梁津川没跟来,他赶快把手搓热,折一把元宝烧给梁铮,完了就去看二叔二婶。
梁云不知多早来烧的纸,坟前的灰烬被吹得所剩无几,只有磕头留下的痕迹。
陈子轻也给他们烧了点元宝,让他们在地底下花。
元宝比冥币的面额大多了呢。
陈子轻拄着树枝,一脚深一脚浅的都在山里,灌木把他的裤子拉扯出了一条条划痕,他山顶往下看。
村里家家都开着门,还没贴春联,那是下午的事。
这个村子……
这个村子啊……
陈子轻的思绪被梁津川的身影打断,他表情如常地挥了挥手,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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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有个地儿的屋顶破了,陈子轻趁着上午没事干,兴冲冲的又是搬梯子,又是找瓦片,他想破瓦片换掉。
正当陈子轻在门前抬瓦片的时候,就有个男的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说自己修屋顶修得快。
陈子轻笑着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修。”
那男的没走,在他门口晒太阳,不一会又有人来,一个两个的,互相递烟。
然后就扎堆了。
陈子轻被他们围着,听他们吹牛,偶尔客气地迎合一句。
院里冷不防地传来唤声:“老婆。”
陈子轻后背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抱起瓦片,冲开壮汉们的包围进了院子。
门口那伙人陆续就散了。
院里的竹竿上铺着棉被,表面已经有点热了。
陈子轻听梁津川说要修屋顶,脸色一变:“你修?不行,你不能修,你爬上去多危险啊,要是摔下来了,我怎么办?”
梁津川明显忍着某种情绪:“我是要去珠穆拉玛峰吗,这么点高度,我也能摔?”
“万一呢,人一倒霉,平地都能摔死。”陈子轻不放心,“还是我来修吧。”
梁津川说:“你上去修,撅着个屁股,多少双眼睛看。”
陈子轻傻眼,不至于吧。
电子音插了一嘴。
系统:“还真至于,你的屁股不大,但是圆,还白。”
陈子轻震惊:“不是屏蔽了吗!”
系统:“你npc小叔子,哦,不对,你npc男人这些年一直都拿看馒头的眼神像看你屁股,我不就能分析出你屁股的形状颜色。”
陈子轻:“……”
“那要这么说,他就不会喜欢吃我的屁股了,因为他吃馒头只吃皮。”
系统:“呵呵。”
陈子轻听444这么笑,浑身发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
系统没回。
陈子轻有一点不乐意:“还有啊,444,你干嘛每次提起他,都要在前面加上npc。”
系统:“你猜。”
陈子轻闷闷的:“是为了提醒我不要太投入。”
系统:“喔唷。”
陈子轻挠挠脸,他觉得自己有愧于444这个代班监护人的期盼,也很对不起因为业绩不好被他气病了的监护人,他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可他尽力了。
怀里的瓦片被拿走,陈子轻看梁津川拎着瓦片,一层层地爬上梯子,他赶紧去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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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津川把屋顶修好了。
陈子轻将破瓦片敲碎当板砖铺在院里,铺成一条。
门外伸进来个小脑袋,陈子轻乍一看感觉是外甥,仔细一瞧,还真是,没看错。他叫外省进来。
外甥怯怯地瞅了眼他身后的人,扯开嗓门给自己壮胆:“舅,外婆让我来叫你上家里吃饭!”
……
陈子轻想让梁津川也一起去,梁津川不想。他就去跟梁云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兄妹俩个中午自行解决午饭,煮点面吃就行。
村里年三十中午几乎都吃面条,晚上才是年夜饭。
暖阳高照,陈子轻跟着外甥走上田埂。
外甥小大人一个,嘴巴里一下都不停,叫他跟着自己的脚印走,别摔到田里去了,别踩到泥里去了。
陈子轻全程照做。
在原主家这顿饭没吃好,陈子轻消化不良,胃难受,吃进去的食物要往嗓子眼顶。
原主妈把一杯水端到他面前:“南星,你跟你小叔子离了吧。”
陈子轻知道老人有话说,却不知道是这个,他心下惊诧:“你让我留在首城,我做到了,你叫我让外甥们跟着我沾光,我也做到了,”
原主妈打断道:“那我也没让你跟你小叔子吃一锅饭。”
陈子轻捧着杯子,热气扑到他脸上,跑进他眼里:“我不是才结婚的,我都结几年了,而且我跟他好好的。”
“好什么啊。”原主妈犹豫着讲出自己的忧虑,“下庙村不吉利,你看着这都死了多少人了。”
陈子轻差点被烫到嘴:“又不是一下子死的。”
原主妈说:“那你看上庙村,这些年才死了几个,一只手都没超过,还全是老掉牙走不动路的老东西。”
陈子轻心里头突突的。
“儿子?”原主妈喊他,“听我的,过完年就离了,等你离了婚分了家,我给你请大仙驱驱霉气。”
陈子轻说他不离,原主妈好一顿劝都没用,气得拧他胳膊:“你把你妈气死算了!”
原主妈倒在床上,背对他。
“妈,我在外头过,一年到头就回来一次,照顾不上你。”陈子轻把一张卡塞进她枕头底下,“密码是我出生年月跟生日,你把卡里的钱取出来买衣衫穿,买补品吃。”
原主妈说话很冲:“买什么衣衫,吃什么补品,我一个要被儿子气死的人了,还浪费那钱,你拿走,我不稀罕!”
陈子轻没再说什么,垂着手走了,他心情也不好,没有多大的精力安慰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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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里八村都在过年,山风吹,明月高挂。
陈子轻从大伯家吃了年夜饭回来就坐在院里吹风看月亮,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梁津川问他:“怎么了?”
陈子轻把下巴缩进羽绒服的领子里:“我……”他叹气,“我胡思乱想了。”
梁津川凝视他片刻:“胡思乱想了什么?”
陈子轻讷讷地说:“不知道。”
梁津川无奈:“是不是傻。”
陈子轻突然握住他的手:“津川,我们把爹妈跟大哥的坟迁走,不回来了好不好?”
梁津川皱眉。
陈子轻摇摇头:“他们在这里出生到死,没离开过村子,去了大城市会不习惯,比起拥挤压抑的高楼大厦,他们更喜欢宁静开阔的山村。”
接着又说:“况且二婶跟梁铮他们都在这里,我们还是要回来。”
梁津川反手扣进他手缝:“到底怎么了?”
陈子轻前言不搭后语:“我们离婚吧。”
梁津川一愣,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了下去:“离婚?”
“对,离婚。”陈子轻肯定道。任务没指定是哪个城市的上流圈中心,在现在的锦州商界,梁津川的地位已经很符合了。
虽然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第四个任务没半点希望,前三个标注任务做完了又能怎么样呢,结局也不会变。
“离吧。”陈子轻抿了抿嘴,“离了再结。”
梁津川那副死人样的冷白面孔总算是恢复了点气色:“理由。”
陈子轻认真地说:“因为你现在更有钱了,我就想再跟你结一次婚。”
梁津川看着他的眼睛。
陈子轻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这次我们办婚礼,就在村里办,挑个节假日,我们请全村的人喝喜酒,好不好啊?”
梁津川开了口,嗓音已然低哑:“好。”
陈子轻并没有多欢快,他拿出手机翻了翻之前拍过的照片,觉得还是太少了,有空得多拍点。
“老婆,风大了,回屋吧。”梁津川把下巴抵在他发顶,懒懒道。
陈子轻起身搬椅子,他忍不住抬头瞧那轮冷月,突发奇想地用肩膀撞一下梁津川:“你信不信我能把月亮摘下来。”
梁津川笑说:“不信。”
陈子轻举起手,用拇指跟食指调整位置对准月亮,让它嵌进去。
“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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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搞出个老土浪漫的代价是,让虫子咬了。
大冬天的,竟然还有虫子。
陈子轻在抽屉里找到个清凉油,小小的,不好抠,他用力过猛,瓶子“嗖”地弹飞到了墙上。
梁津川看傻子一样看他:“拿过来给我。”
陈子轻去捡了清凉油递给他,期待他的好办法。
梁津川直接竖着摔地上:“这不就行了。”
瓶子开是开了,盖子却蹦不见了,陈子轻涂了被虫子咬过的地方,还要拉着梁津川,满屋的找盖子。
两人找累了就躺在床上歇息,他们脚都放在地上,后背挨着床被。
陈子轻先扭头看梁津川。
一瞬后,梁津川和他四目相视,他们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缠绵地亲嘴。
“哎哟,好辣啊。”陈子轻一不留神就用碰过清凉油的手揉了眼睛。
“别动,”梁津川捏着他的脸,“我给你吹吹。”
陈子轻眼泪汪汪,视野里是他模糊的轮廓:“津川,你答应我,你会长命百岁。”
这根本是强人所难,谁知道老天爷是个什么安排。
梁津川却说:“我答应你,我会让你的梁津川长命百岁。”
煽情的高潮即将来临,陈子轻忽地眼皮子一抽:“家里进蛇了,别动。”
梁津川不紧不慢:“到哪了?”
陈子轻紧张地汇报局势:“到你手边了。”
“到我手边了,你叫我别动?”梁津川顺着他的视线扫了眼,“是不是想你男人被蛇咬死了,做回人人都可以看两眼的寡夫?”
“胡说什么呢。”陈子轻严肃,“进家里的蛇好像不能打。”
梁津川说:“是吗。”
陈子轻提着心:“家蛇,看家的。”
梁津川指着左手边的红黑长蛇:“你看清楚了,这蛇有剧毒,你确定是看家的,而不是灭门的?”
陈子轻面露迟疑:“你这么一说,我就不确定了。”
梁津川:“……”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问问。”
梁津川眯眼:“问谁?”
陈子轻后心冒冷汗,我的妈,我怎么差点把要跟444商讨这事说出来了。
“啊……我问……问小云啊,还能是问谁。”
梁津川轻描淡写:“我以为你是要问你口中的,家蛇。”
陈子轻跑去打开屋子后面的窗户,冲斜对着梁云家门方向大喊大叫:“小云——小云——”
梁云出现在大门口:“什么事?”
陈子轻喊:“就是我这来了条蛇,你哥说是有毒的,要不要打死啊?”
梁云吐掉瓜子皮:“不打死留着过元宵吗?”
陈子轻:“……那我打死了弄哪啊?挑出去吗?”
梁云说:“放被窝里,搂着睡觉。”
陈子轻:“……”
他缩回头关上窗户,撇着嘴跟梁津川告状:“津川,你听到了吧,小云她现在是不是变了,会怼人了。”
梁津川靠着椅背:“只怼你。”
陈子轻疑惑:“为什么?”
梁津川说:“你傻,你是她嫂子,二选一,你自己挑一个答案。”
陈子轻自动跳过这个送分题,他往梁津川左手边的桌面那里看,眼睛一瞪:“蛇呢?”
“完了完了,蛇躲起来了,”陈子轻急得团团转,“我喊小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啊,你不打蛇你……”
梁津川老神在在:“你是一家之主,没你的明确指令,我敢?”
陈子轻对他的胡扯翻了个白眼:“快找蛇吧,找不到我今晚就没法睡了。”
梁津川抬了下脚:“在床底下。”
陈子轻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往里打量:“真在。”他站起来说,“你在这看着,我去厨房拿火钳子。”
说着就匆匆跑了。
梁津川揉眉心:“打个蛇,需要什么火钳。”
他拿了放在墙角的拐杖,伸到床底下,随意横扫两下,蛇就遛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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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火急火燎的带着火钳赶回屋里,那条毒蛇已经死在梁津川的拐杖下面了。
他心想,这拐杖不能要了。
说出来的话是:“哥哥,你太厉害了吧,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厉害的人呢,越来越爱你了怎么办。”
梁津川阖上眼眸。
陈子轻把火钳一丢:“是要我亲你啊?”
梁津川说:“是要你闭嘴。”
陈子轻无声地吐槽:“不解风情。”
梁津川用拐杖挑起蛇的尸体,陈子轻立马避让,呼吸都屏起来了。
“等等,津川,别扔。”陈子轻忙说。村里人吃东西不讲究,尤其是苦惯了随便惯了的老人,他担心有人把死蛇捡回去炖汤。
陈子轻想了想:“埋了吧。”
梁津川:“麻烦。”
“我挖坑。”陈子轻去找铁锹,在院子里的一个地方,
梁津川看他站在小土包前:“要烧香拜一拜?”
这时正好有烟花声,不知道是哪家放的,反正今年少不了,毕竟条件越来越好了,烟花不再是暴发户的私有物。
陈子轻仰头瞧夜空展开的花朵:“明年我们也买烟花吧,去郊外找个空地放。”
现阶段的大城市也能放烟花炮竹,还没禁。
梁津川说好。
……
烟花放到凌晨,炮竹声震耳欲聋。
2008年了。
陈子轻醒了,他不是被炮竹吵醒的,是被梁津川掐醒的。
这一刻陈子轻迟钝地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担心梁清川会偷摸给他打激素药了,因为梁金川睡觉的时候喜欢抓着他,抓着那一小块软肉,一抓就是一晚上,清醒着的时候喜欢咬,喜欢叼在嘴里,喊他小妈妈。
所以他害怕,质疑完全都是有依据的。
那个于太太死了,陈子轻就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梁津川如何都不可能让他有生命危险。
陈子轻小心地让梁津川把手指松开点,别抓那么紧。
梁津川眉间不悦的拢起阴影。
陈子轻看不见,他只听出梁津川的气息从平稳变得微沉,随时都要醒来。
真服了,掐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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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初二要拜新灵,陈子轻还以为梁云不办,毕竟她不喜欢亲戚之间的来往拉扯。
没想到她办了。
她甚至主动找村里面会做大锅饭的人来帮忙,客客气气的跟人打招呼。
梁云主动让自己成为了从前最不想成为的样子,她终于还是按照妈妈喜欢的样子长大了。
陈子轻目睹梁云应付亲戚们,他望了望遗像上的二婶,心情复杂。
有个亲戚夸梁云懂事了。
“你妈要是在,做梦都能笑醒。”亲戚拉着梁云的手,有说不完的话,“你妈就想着你有天能这样。”
梁云笑笑。
“哎,你这孩子啊,怎么等你妈走了才听话呢,晚了都,她也看不……”亲戚的话没说完就被其他人阻止了。
大家都怕梁云翻脸摔门,可她没有那么做,她让他们吃好喝好。
陈子轻有点喘不过来气,他去外头找梁津川了。
……
今年不走亲戚了,陈子轻想着待到初四就回锦州,他跟梁津川每次回来就住个几天,家里的设备没有更新,还都是以前的样子,连个黑白的小电视都没,别家都有彩电了。
初三的时候,彩电尺寸最大的那家聚集着一群大孩子小孩子,在那看电影,看的鬼片。
这大过年的,什么碟片不能放,偏放这个。
陈子轻背着手溜进来,他在剧情放到鬼脸出现的瞬间,咳了一声。
青少年们被惊得跳起来,他们惊叫着吓死了吓死了。
“我靠,我魂没了!”
“我死了!”
陈子轻拍少年脑袋:“死什么死,乌鸦嘴。”
少年叫苦连天:“嫂子,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陈子轻正儿八经:“我没走,我飘着呢。”
窒息了。
青少年们把他请出去,塞给他橘子跟糖果,不准他进来了。
陈子轻把糖果装进口袋,他剥着橘子在村里溜达,有家二楼在开着电视放唱片,音响声音调到最大,轰的什么“七个隆咚锵咚锵,炮竹响连天”。
喜气洋洋恭喜发财。
陈子轻踩着炮竹衣,泥巴和看不出颜色的雪慢慢悠悠地走着,逢人就说过年好,再得到一句过年好,老家的过年氛围比外头要浓一些,别的感觉就没了。
这是他的任务世界,归属感比较有指向性,没那么扩散。
陈子轻一抬头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等他的梁津川,他拿着剩一半的橘子飞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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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出现了跟陈子轻现实世界大同小异的金融危机,梁津川有准备,受到的波及不大。
国内权贵圈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动荡变化,以首城为首,其次是锦州,都是第一阶梯有人下去了,第二阶梯有人上去了。
梁津川当属后者。他在这么个混乱不堪的形势下回到首城,拿回当年被迫贱卖,和被抢走的那些。
在那之后,梁津川的身价涨到一个可怕的地步,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老婆离婚,再结婚,回老家举办了一场俗不可耐,却又珍贵无比的小婚礼。
梁津川在商业领地大展拳脚,可以称得上是所向披靡。
陈子轻也没闲着,他在等货币黄金时代的到来,一收到消息就立马大量购入。
尽管他早就财富自由了。
但他除了赚钱,也没别的可做的。
陈子轻不止自己买,他还让身边人买,一个都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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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年的一天,陈子轻去接梁津川下班,他在大楼外面碰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堂哥。
就是曾经威胁过他的那位。
裹着个长风衣咳嗽,瘦脱相了。
陈子轻垂着头快步走路,堂哥把他叫住了:“李南星,你装不认识我,装得还真像。”
片刻后,他们出现在大楼天台,陈子轻被堂哥挟持着,脖子上抵着小刀。
接到电话赶过来的梁津川面容冷峻,西装没扣上,额发微散,这点小细节暴露了他对情势并非十拿九稳,他乱了分寸。
堂哥瞬间自信得意:“梁老板,梁总,不对,梁董事长,慌了吧,你现在还能签你那多少个万的合同吗,笔都拿不稳吧。”
梁津川一语不发,只有一双眼布满阴鸷。
堂哥强忍着惧意:“我就要死了,我拉一个赚一个,你们都别想跑。”
陈子轻用关系的语气问:“你怎么了?”
“你男人知道。”
陈子轻忙对梁津川眼神询问。
梁津川盯着堂哥手中小刀:“他得了病,是艾滋。”
陈子轻感觉架在他脖子上的小刀在抖,他善意道:“哥,这不是必死的,只要你接受正规的治疗……”
“钱啊。”堂哥激动地打断,“谁给我钱?”
陈子轻说:“我给你。”
“哟,现在又愿意给我了?”堂哥阴阳怪气,“三年前我问你要五万,你怎么对我的?”
陈子轻说出一个数字:“我给你五十万。”
堂哥呼吸急促:“五,五十万?”
“我就知道你们发达了!”他情绪激动,“都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都是下庙村的人,都受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保佑,凭什么你们就能富贵,我连个病都看不起,连个药都吃不起?!”
他瞪着老家那边的榜样大名人梁津川:“梁大慈善家,大企业家,你很了不起是吗,你跟我下跪,我就放了你嫂子,别气,我一时改不了口,不是你嫂子,是你老婆了。你宁愿没脸见你爹妈跟大哥,也要稀罕他,你为他失心疯,连人都不做了,下个跪不算什么吧,那就再磕十个头。”
陈子轻试图阻止,堂哥在他脸上划了个口子,接着就在自己手上划了个口子,要碰到一起去。
“咚”
梁津川跪了下来。
堂哥看着处处把他衬得屁都不是的人跪在自己面前,他忍不住猖狂扭曲地大笑:“哈哈哈,有钱人也是个软蛋!有钱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为了狗屁的情情爱爱低头!”
“咳——”
堂哥弯着腰咳嗽,嘴里涌出一股腥甜,眼前的那对叔嫂没了。
天台上只有他自己。
他浑身发抖,手里没有拿着小刀,拿的是他的病历本。
刚才的一幕幕都是他的幻觉,他当时在楼下没有把李南星叫住,也没有挟持对方上天台,他们只是擦肩而过了,就那样。
堂哥把病历本一页页的撕下来,撕碎了抛向空中,他有弟弟,有家人,所以他报复不了那群害了他的有钱人,也报复不了那对不在关键时候拉他一把的叔嫂。
比起那群有钱人,他更恨那对叔嫂。
他们是一个村子的,是屋前屋后的关系,是堂亲戚,这都不帮他,不救他的命。他们在大城市赚的钱多到几辈子擦屁股都擦不完,给他点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能给点?
这写字楼是梁津川的,他要死在楼下,化成鬼影响梁津川的财运。
堂哥一步步的跨上台阶。
就在这时,他握在手里的手机上面进来了一条短信。
【楼下那个是你吧,我回头想确认的时候发现你已经不在那了,这是我从村长那要到的你的联系方式,听说你生病了,还是很严重的病,我可以借你钱买药,带你看病。】
【但这不是我被你威胁了的原因,我是看在我们是老乡,看在爷爷是亲兄弟的份上,我不想村里再有人死了,能帮就帮点。】
堂哥呆滞地呢喃:“晚了,看不好了。”
他站在台阶上俯视下面,什么也看不清,一片虚幻。几秒后,他后退着下了台阶,换个别的地方结束自己这条烂命。
.
过了一段时间,陈子轻从村长那里知道了堂哥死讯。
村里又多了一个坟包。
梁津川不在意别人的事,他只紧紧攥着他老婆的手,走一步是一步,活一天是一天。
2008年一切平安顺遂。
十年的最后一个年就这么过去了。
亲人没带梁津川走。
直到2011年,生活的脚步正幸福的走着,命运之刀毫无征兆的砍了下来。
准确来说不是毫无征兆,是有蛛丝马迹。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梁津川放下公务腾出时间坐在诊室,医生拿着他的体检报告,告知他的身体情况,他的病情,他还能活多久。
按医生的意思是,尽快住院,进行放疗前的准备。
梁津川面色平静到没有波澜,他的胃不好,是16岁那年的那几个月垮掉的,他以为他会得胃癌。
然而他得的是淋巴癌,侵袭性的。
医生说,要是术后情况好,能有个三五年,情况不好,几个月。
梁津川问:“几个月?”
“现在还不好确定。”
医生见多了生死,他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病人,是炙手可热的首城新贵,商界的传奇人物之一,未来必将是一片繁华,可惜了。
梁津川屈指在腿上敲点,是去国外治疗,在一个没有爱人的地方死去,还是离开人世前一秒都能看见爱人的脸。
不多时,梁津川走出诊室,他打电话:“老婆,你在哪?”
陈子轻那头有气流声混着人声,他在街上,头顶火辣的烈日:“我刚收完租。”
梁津川笑:“这么棒。”
陈子轻也跟着笑起来:“你呢,在公司吗?”
梁津川倚着墙壁,语调轻闲而缓慢:“嗯,我在公司,今天我给自己放一天假,你来接我吧。”
他偏头看走廊尽头的窗户,另一头是碧蓝的天和洁白的云。
他说:“我想你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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