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无影之尊 红叶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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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皝出了灵潮镇,一路东行出了镇子。

不过片刻,到了一片林子,他穿进林子,绕了一圈,一棵树上突然跳下三个手提长剑的年轻人,但见他们都是江湖人打扮,个个生得阔鼻方口,虎目剑眉,而且三人长得颇为相象,一看便知是同胞兄弟。好在三人衣着稍异,才可略略分辨,其中一个身着青衣,一个着黑衣,第三个则着银衣。他们三人见了燕皝纳头就拜,口称主上、三公子。

燕皝摆了摆手,道:“你们三个是接到那个和尚道士的信才来得么?”

那青衣剑客抱拳,道:“是的,但那人非问我们要什么‘土实丹’的解药不可,我看他拿着主上的玉佩,所以不敢轻率,只推说不知,他就很快跑掉了。”

燕皝摆了摆手,道:“这些琐事不必再提,我让你们打听的事如何了?”

那黑衣人躬身道:“属下接到主上口谕,立刻传讯于‘洗天墟’的‘神晓堂’。天下还有没我们‘神晓堂’查不到的事,不到半天他们就传来消息,这次高句丽国有大批高手来到中土,我们慕容的大敌宗政辅也到了冀州,但未听说高句丽的第一大宗‘紫柳门’的高手前来。属下还打听到高句丽的世子也将来此,此刻正在途中。”

燕皝点了点头,谓那青衣人道:“慕容一,方才引出崔海的两人是你的计策?”

青衣人点了点头,道:“是的,属下命他们二人故意说了在镇西留宿,然后又让两个手下去引他们,这会儿他们定然被那两个高手引到了镇西关帝庙,耍得团团转呢。”

“做的好!”燕皝转向那黑衣人,道:“小二,这段时间京城有什么消息?”

黑衣人抱拳,道:“最近京城还是一样,大公子坐镇京都,无什大事。‘神策堂’的几位谋士智囊怕公子人单力薄,长使裴嶷特吩咐‘斩龙堂’又派来了三十名高手协助公子,并劝公子擅自珍重千金之体,尽早回京师绸缪大事。”

燕皝点了点头,道:“难得裴先生如此挂怀,但此行我既然到了冀州,就要取走宗政辅的人头,杀了高句丽国的世子。若是这点事也办不到,还谈什么王图霸业。至于‘神晓堂’,你们此去立刻吩咐他们一面查清慕容焉的所有的事,一面查红叶山庄的底细,随时候问。”慕容二闻言,躬身应命。

燕皝从怀中取出一件薄如蝉翼的软甲,递于银衣的慕容三,道:“这件软甲名叫‘隔山蝉翼软甲’,乃是我父王昔年送给我的礼物,今日我要用它杀了宗政辅……”一言及此,他叹了口气,抚摸那软甲道:“只是可惜了这副宝甲……”

慕容一很奇怪地道:“主上,宗政辅修为极高,听说与‘紫柳门’的掌门魏武三相相差无几,这几年它的掌门不问政事,宗政辅是唯一能左右美川王的人,身旁定然有很多高手,属下怕……”

燕皝闻言不觉仰天一笑,摆了摆手道:“这个我自有妙计,小三拿此甲让一个死士穿着它去行刺宗政辅,嘱咐他不成功便成仁!”

慕容三接过软甲,心中大是不解。凭区区一个死士,就算穿着这件软甲,又如何能伤得了宗政辅。他心中虽然疑问,但却不敢多问,他素知慕容元真料事如神,这样做定然有他的道理,遂恭身应命。当下燕皝挥了挥手,三人应命而起,各自振衣飘没入了幽夜之中。

三人走后,燕皝正待回程,黑夜之中突见林外一道人影,如鬼魅般一闪而逝,向东疾掠。此人身法极速,但背上似乎还背着一个白衣人。燕皝一看,心中突然骇然一跳,那素白色的衣服使他立刻想到了崔韵儿,她就穿的就是这种衣服。

一念及此,他蒙好面罩,急忙随着那道人影跟了过去,那人影闪得很快,燕皝生怕追丢了此人,但亦怕惊动了他,用尽了平生之力方能随与身后。那人行了约半炷香的光景,到了东边小山之下。他寻了一处山洞,晃亮火折点燃了堆火,将那背上的人放到一块石上。

燕皝躲在一块大石之后,借着火光一看,那人原来带了副面具,这面具乃是个瞪着眼睛的庄严老者,绘得神采飞扬,若有灵魂。所以看不清起面目,但从外表看,此人身高八尺,身材适中,看他的手强健有力,料想此人当是个年纪不老的人。而石上那个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崔韵儿。如今她昏昏迷迷,横陈石上似已睡去,想来不是被点了睡穴,就是被此人的那副形状给吓昏过去了。

那人阴阴冷笑一声,目光在那崔韵儿身上来来回回游动了好几遍,突然炽焰熊熊而起。象是一头难以自控的野兽一般,缓缓走向了她。这时,崔韵儿喘了口气,轻咳两声,倏然悠悠转醒,她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啊地一声惊叫,想挣力起身,但怎么也动弹不得,眼看着那个带着面具的人一步步逼近,玉面惨淡,欲喊无力,惊恐万状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快走开!”

她愈是叫得厉害,那人就愈是眼火愈盛,那副模样恨不得将崔韵儿完全地溶化掉才算罢休。崔韵儿体内一股自发的恐惧令她浑身直抖,但却依然起不了身。她吓得眼中流泪,突然哭泣地道:“我……我知道你是谁,你……你是燕皝,我只是跟着你,你就要害我吗?”

石后的燕皝闻言不禁大怒,自己无端被人冤枉,今日若是果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岂不永背采花大盗的恶名。一念及此,他俊目沉寒,正要上前一剑斩去那人的头颅,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眼中的火焰竟骤然覆灭,突然弃了手中兵器,望着转身望着燕皝躲藏的大石上,跪下纳头便拜。

燕皝突然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发现了自己。但那人的举动马上又令他大吃一惊。但见他望着那块大石连拜三回,神色突然虔诚已极地道:“圣尊,弟子曹剑叶不知您老人家驾到,望乞恕罪,望乞恕罪!”

崔韵儿与燕皝都被他奇怪的举动吓了一跳,燕皝大感讶异,悄悄往这大石上瞧了一回,但却并无半点踪迹。那人突然摘下脸上的面具,顿时露出一张硬朗的脸膛。但见他年纪在四十来岁,棱角分明,颇有几分英气。他突然恭身侧立一旁,似乎有什么人在一步步地靠近他。他的举动却让崔韵儿机伶一颤,脸色大变,因为这曹剑叶目光移动的方向正向自己这边,也就是说,这个隐而不见的所谓‘圣尊’正在靠近自己。她魂飞魄散玉面无色,使劲地拿眼冲着曹剑叶的目光看去,但始终未看到半个人影,也未听到一丝的声音。

燕皝也是莫名其妙地一阵发冷,任他自诩才高八斗,智胜颜回,但遇到眼前这种看不见的事,也不由得暗暗惊心,丝毫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但本来有些不信,但那曹剑叶的目光是那么的真实,而且他没有必要自己一个人装神弄鬼。

曹剑叶的目光突然停到了崔韵儿身上,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恭敬而又温顺,象是被人问话,冲那崔韵儿的方向一抱拳,道:“回圣尊的话,这女子……弟子原来准备……”

哪知他话未说完,象是被人突然打断并训斥一顿,曹剑叶蓦然神色惊惶地跪了下去,连忙求道:“是,是,弟子知错了,既然圣尊喜欢她,弟子自然唯命是从。”

崔韵儿吓得妙目惊惶四看,哪知此时她期门穴似是突然被人点了一下,身上禁制顿时除去,身体顿时能再次动弹,但这下她的恐惧不但没有减去半分,更吓得浑身无力,使尽了力气方哆哆索索地缩倚石壁,眼睛瞪得大大的四处查看,却不敢挪动半步。

曹剑叶看她模样,突然脸现不阅地道:“你这女子,圣尊解了你的穴道你竟然连声谢也说,你太无礼了。”

燕皝与崔韵儿闻言都脸色泛灰,惊惶莫名地瞪大了眼睛,这时就连燕皝这等人物也脊梁直冒冷气,曹剑叶的目光突然从崔韵儿身上移开,似乎那人正在向外走,而又倏然停了下来。曹剑叶突然跪地连连道:“圣尊,你……你不喜欢她,都是弟子不对,你……你大发慈悲,饶弟子一回吧,饶弟子一回吧!”

他咚咚连磕还几个响头,额头都几乎磕破。他竟然毫不为意,继而脸色突然大喜,道:“圣尊,你……你原谅弟子了,那……什么,您还把她赐给我了,让我享受完了再吃了她……”他说到此,又是连连磕头称谢,同时他的目光突然又恢复了原来的那副兽光,想是一堆存有火星的干柴突然熊熊地燃烧起来,他又成了一头野兽,目光象一只大手,将崔韵儿再次抓住,死活动弹不得。这时的她先后被连续惊吓几次,精神几乎当场崩溃,妙目只是孤立无助地四下乱看,寄希有人能出手将自己救出生天。燕皝亦被他的话吓的心中一阵恶心,这人真是阴狠至极,他竟然要吃人。

这时,曹剑叶突然怔了一下,想是被人提醒了一回,突然警戒地将目光转向外面,遥空大声道:“阁下是什么人,还不给老子滚出来,敢耽误老子的大事,敢惊扰圣尊,我非杀了你不可!”

燕皝顿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发现了自己,正要从石后跃出,谁知离自己七、八丈处的一棵树后,突然兢兢颤颤地走出个和尚,燕皝一看,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个和尚道长郑慧娘。原来他被那谷应声骗得一直东行,走到这里却路消失了,前面出现了座小山,他还正奇怪怎么回事,当时谷应声明明说那人可能已到了几十里外,但这里离灵潮镇尚不足十里。

“莫非一定要翻过这座山才又有路么,嗯,一定是如此了!”

他这样想着,倏觉一阵疲惫不堪,加上天又黑了,心想与其夜里爬山被摔死,不如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再爬过去,当下他就找了棵树倚着,不一会就睡去了,过了约一个时辰,突然被一阵凉风吹醒,正要马上去爬山,却看到了石上的一幕。他顿时吓得两股颤颤,浑身直打转,想走却丝毫挪不动步,这才被发现。但究竟是被曹剑叶发现,还是被那个看不见的圣尊发现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和尚道士战战兢兢地从树后出来,脸都绿了。手中虽然拿了只弹弓,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冲着曹剑叶发射,这时他的精神似乎不能自主,与处于极度恐惧危险中的人一样,不知所措。

曹剑叶看了他一眼,嘿嘿冷笑一声,忽然提剑就踱了过来。他的目光变得很阴沉,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同时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即使是傻子也知道他要干什么。眼看和尚进入了他的攻击范围,郑慧娘却一时吓得惊慌失措,石掸竟然滑落下来。曹剑叶觑准此机,陡然一剑如虹,挟着一阵狂风暴雨递到,郑慧娘本就武功低微,却如何能躲得他这一剑。神情猛震地失声惊叫,眼看着那柄剑直取自己项上人头。

就在此时,燕皝突然“嗖!”地一声舒手掷出一块飞石,曹剑叶一个不留神,手中长剑的剑脊“锵!”地被一石震偏,顿时一剑走空不知十万八千里。燕皝这一记来得太过突然,加之力道有沉重,所以曹剑叶是防不胜防,大惊之下,骤然瞥见一方石后掠弹出一道人影,破风而至,如弹丸般突然挡在了和尚道长的前面。

曹剑叶神色微微一怔,但继而不屑一顾地狂作大笑,一言不发,挟剑就攻。

燕皝冷笑一声,剑未出鞘一轮若环般接下,同时口中道:“和尚,你快去背了崔姑娘回灵潮镇,这里我来应下。”

和尚见到燕皝,当即认出他那身打扮正是自己新近结拜的大哥,也是自己穷追一天一夜要找的人。心中大喜,正要去救那韵儿姑娘,但突然又为之一滞,燕皝早看在眼里,斜身顺势推过一剑,道:“你不用担心,我待会儿自会给你解药,你先救人。”

和尚道长闻言大喜,应了一声迳自去扶崔韵儿。曹剑叶见状,银芒颤动,青光飞舞,挟着嘶嘶怪叫,立时加紧了攻势,想要拦截住郑慧娘,但这燕皝的剑术实在高明,一柄长剑施展开来,疾如雨珠万点,舒手轻挥间便如当头洒下一道天网,可谓天衣无缝,严严实实地将这个猎物缚住,曹剑叶只觉得缚手缚脚,完全施展不开手脚。直气得他哇哇暴叫,剑式愈来愈快,但他如今就如同一只掉进蛛网的苍蝇,越挣扎就罩得越紧,最后几乎透风,泼水不进。仅此功夫,那和尚道长早扶着崔韵儿走出老远,一直西行而去。

曹剑叶眼见崔韵儿被人带走,而自己又无能为力,不仅目眦欲裂、双目火赤地勃然大怒,兽性大发地弃了燕皝,突然折身离开战圈,奔到一块大石旁连砍十来剑,又发疯似地连挥数掌,直打得那块大石裂成几瓣,方才眼露凶光地又折了回来,重新又和燕皝打在一起。

燕皝却丝毫未被他的气势吓倒,他冷笑一声,脸色沉郁,眸现杀机。在那曹剑叶出第一招之时,骤然感到一阵淅凛凛的寒风倏地拂面,仅此眨眼的工夫,竟然蓦地失去了燕皝的踪迹,他顿时心中大骇,料想燕皝必然是用什么身法到了自己的身后,当下毫不迟疑,一剑倏然挟风而回,自自己肋下直递背后。

但他错了!

当他这一剑还未到位却已经发出的关头,燕皝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不及三尺之处。曹剑叶本能“啊!”地一声大叫,须知恐惧乃是人的本性,一个人即使再厉害,但遇到了不可思议或是完全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也会心生恐惧。但恐惧的结果只能使事情更加恶化,而他这一愣的功夫,眼中虹光一闪而逝,他顿觉心中一凉,一热,紧接着又一阵锥心的剧痛,还未看清这个少年如何出剑收剑,胸前已一剑被穿,鲜血迸流,精神一阵恍惚,犹如万丈高崖失足坠空。

曹剑叶倒下了,燕皝缓缓地除去了面巾,露出一张俊伟冷傲的脸。

曹剑叶目瞪口呆,眼中带着十分的不信,仰望着这个即使面对自己这等残酷已极之人依然沉静若水、神姿高彻的人。这个少年的功夫实在太高了,而他的心更让人高山仰止,不能期及。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很矮很低,在他将要死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他口中突然溢出了不止的鲜血,浑身痉挛!

但他却突然笑了……

“少侠,多谢……你让……我解脱……”

燕皝回身就走,再未看他一眼,但他却听得很清楚,只淡淡地道:“不用了。”

曹剑叶望和他的背影,突然有了种为世所弃的感觉,而伴随着他的,只有这沉沉的黑夜与死亡,他的生命即将结束,但亦即将开始,如秋树上的种子,会死在冬天的寒冷之中,但第二年春天又会出来。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得承受他此生的报应,在死前就要尝到死亡所带来的无限的恐惧。他开始有些舍不得,因为他心里还有未能弄清的事。

“慢……着……”

燕皝停了下来,但他并未转身。

“你是我……见过剑术最……最高的人,但你想不想知道……昆仑山……圣尊……”

“昆仑山在西凉,离此地太远,请恕在下不想知道。”燕皝道。

曹剑叶眼睛倏地翻白,瞳孔在收缩,精神在沉沦。他突然发现自己再看不清四周的东西,听力也在渐渐退缩消失,他倾尽了最后一口气,无力地低喃道:“昆仑山……就在慕容,有圣尊……有二十诸天……”

一言未毕,突然间,他的喉中气息悄然坠入海底,他惊奇地看到一片被乌云遮掩的天空,风吹云散,一派晴空……

曹剑叶死了。

燕皝没有回身,但他能感觉的到。他丝毫没有被他的死所惊动,只是被他的话所吸引。有道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此人最后的话却令人迷惑,换了旁人定然会以为他死时精神恍惚,所以才胡话连篇。因为昆仑山就在西凉与龟兹国之间,距慕容不下千里,又怎么会出现在慕容呢。但燕皝却不一样,他是个心思很缜密的人,尤其是那圣尊与二十诸天,不象有假,即便是胡编也不会这么突兀。

他想这些问题的时候,身形早到了数十丈外。这少年掠动身形穿过林梢,顺着和尚道长与崔韵儿的方向掠了过去。不足片刻之功,果然看见他们二人相互扶持着正向西走。那崔韵儿走得很慢,因为这路实在是不好走,道路崎岖,加天又黑,她又不谙武功,是故走了这么久才到此地,但那和尚道长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这时,和尚道长突然停了下来,崔韵儿奇怪地道:“你……你怎么停下了,是走不动了吗?”

和尚道长摇了摇头,道:“我大哥还在东边没有回来,这会儿怕是有危险,我……我得折回去。”

崔韵儿疑惑地道:“什么,燕皝是你大哥么,你们好象几天前还不认识呢,什么时候成了结拜兄弟了?”

和尚吃了一惊,道:“什么,他就是和你们一道的燕公子么,这怎么可能,他蒙着脸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崔韵儿道:“当然是他的剑了,我给他抗剑抗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这个人是他了……”一言及此,他猛地想起和尚道士的话,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星眸一转,不觉粲齿一笑,仪容美极地道:“什么?你连他面也没见过就和一个陌生人结拜为兄弟,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我才不信呢。”

和尚道长先是看傻,见崔韵儿被他看得羞赧垂首,急忙掩窘地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以后再说,但我大哥有事,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否则就是不讲意气,崔姑娘你先回灵潮镇,我要帮忙去!”

树上的燕皝闻言暗笑,他当然知道这和尚为何要回去寻找自己,说到底无非是为了解药,这番话才真正是东岳庙的二胡——鬼扯呢。

崔韵儿道:“你不会武功,回去还不是送死,而且这个人还可能不是好人呢。”

和尚道长道:“崔姑娘,你……你莫要说我大哥坏话,不管他是谁,我们磕过了头,总不能不管。而且方才我是因为害怕才失去水准,以至于表现不佳,这时回去了用我的神弹弓,也能助大哥一臂之力,到时顶多来个野猪撞大象,与那坏蛋来个同归于尽……”一言及此,他叹了口气,道:“我与他结拜时说了要同日死,他今日要是死了,我怕是要自杀陪葬,其实一半是为了自己。崔姑娘,你先走吧!”

他使劲地多看了崔韵儿一眼,如今他明知道这少女不是赵馥雪,但此去生死难料,他多看对方几眼,也好在死的时候好好记住她的样子,不要忘记。韵儿眼光虽然不似练武之人,但借着幽夜之逸光也能朦胧地看得到他在看着自己。她忙垂了臻首,不敢抬起。和尚道长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就待转身离去。

树上的燕皝见状,突然莫名地一阵感动。如今他麾下的人不谓不多,雄为‘洗天墟’的主人,宗下又分三堂,拥有高人无数,文有‘神策堂’出谋划策,武有‘斩龙堂’斩将夺旗,更有‘神晓堂’侦悉天下列国的消息,‘洗天墟’中每个人都愿意为他去死。这一点就算是他的大哥,慕容的右贤王兼鹰扬将军慕容翰也未必能做得到。但这些人有的是仰慕他的器朗神俊、雄才伟略,有的是畏慑于他无上的权力。但只有这个无赖似的和尚道士,是为了一个义字肯为他舍命。他突然有种很高兴、很满足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任何一个为他而死的手下那里得不到的。

燕皝长笑一声,突然从树上凌空步虚掠了下来。

和上道长与崔韵儿见到他都为之一惊,和尚见了脸现喜色,急忙上前道:“大哥,你……你没事啊,太好了!”

燕皝故作冷冷地道:“你真得担心我这个大哥么,你从燕留匆匆追了这么远,不就是为了解药么?”

和尚道长郑慧娘闻言竟毫不为异,喜道:“大哥,你见到那三位兄弟了?”

燕皝几乎被他的真诚所感动,第二次心中一震,故作神姿高彻之容,沉静地道:“见到了又如何?”

“见到了就好。”郑慧娘吁了口气,象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道:“大哥取笑了,我追大哥一是为了解药,但更重要的是,我在从燕留来此的路上,碰到一群高句丽国的人谈论要擒一个叫慕容元真的少年,当时我给燕留的三位兄弟送信时,他们问我与元真公子是什么关系,所以我想大哥可能就是慕容元真,才急急赶来通知,没想到……没想到大哥就是燕大哥,但大哥不是复姓慕容么,怎么又姓燕,到底哪个名字才是真的?”

“三给无用的奴才!”燕皝冷冷地道,他用愤怒来掩藏自己的感情,他第三次被感动了。

“大哥,你千万不要埋怨那三位兄弟,他们也是看到大哥给我的玉佩才问的。”说着拿出了那玉佩递还给燕皝。

崔韵儿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燕皝接过玉佩,突然仰天长笑,他很高兴郑慧娘这么久没提“解药”二字,更为了自己的安全往返数十里,不停不修。他唰地扯下面巾,将复衣反正过来。这下顿时吓和尚与崔韵儿一跳,虽说他们都猜到这人就是燕皝,但对他自揭身份依然吃了一惊。两人顿时眼睛一亮,但见燕皝恢复原容,儒衫扶风,形态潇洒已极,负手独立,果然是雅流宏器,可谓卓朗。

和尚道长道:“大哥,你……你真的是燕大哥?”

燕皝拉住他的手,道:“不错,为兄正是燕皝,我骗了你这么久,没想到贤弟你为了我竟然奔走这么久,二弟!”他紧紧地拉住和尚的手。

和尚道士突然感动得几乎涕下,他本以为自己的结义大哥是个土匪,正心中矛盾自己该不该守义。但如今见自己的糊涂结拜的大哥乃是人中龙凤,武功高强,心中之喜不啻破石得玉,喜从中来,长身拜了下去,正色道:“大哥,小弟今日才见大哥尊颜,更得大哥不嫌弃小弟,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燕皝闻言大喜,他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敷衍的一个不起眼的四不象,竟是个肯为义死的人,真是瓦中得玉,石中得宝,顿时惊喜交加,急忙将他扶起来,两人四手相执,久久不放。燕皝拉住他,抱歉地讲出了‘土实丹’之事,郑慧娘闻言不禁大笑,非但未有怨言,反而连连称妙。

燕皝道:“贤弟,我们既然结为兄弟,那我就必须将真实名字告诉你,为兄复姓慕容,双字元真,乃是昌黎棘城人。”

郑慧娘闻言大喜,道:“大哥真是好名字,小弟的名字就叫郑慧娘,大哥若是嫌它不好听,叫我郑慕雪也行。”

燕皝闻言,突然想起了赵馥雪,遂道:“二弟,那个名叫赵馥雪的姑娘与崔姑娘真的很像么?”

郑慧娘点了点头,道:“不错,但若是韵儿姑娘再打扮一番,就更像了。”

慕容元真奇异地点了点头,将手中那块玉佩一把握碎,长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圆圆鎏金虎纹铁券令牌,递给他道:“贤弟,为兄昔日让你吃了颗小石,不能没有补偿。这是为兄平日用的令牌,你拿着它今后可以有很多方便,你且收下。”

郑慧娘见他一番心意,不好退却,当下更未问有何用处,爽快地收下。

慕容元真笑道:“这才是兄弟本色!”

他顿了一顿,转看那崔韵儿一眼,转谓和尚道:“二弟,为兄在此还有些事,不方便与你把酒论交,而且此地多有危险,二弟就不要回灵潮镇了,你且拿了令牌到慕容的京师昌黎棘城,它可是大有用处,贤弟莫要小看。”

郑慧娘见大哥吩咐,不好违抗,而且他正要入慕容去找赵馥雪,当下应允。但兄弟二人才结为兄弟就要分离,两人都心有遗憾。但有道是关山路远,义能格天。虽说云水远隔,但知道有一兄弟行于天涯,已是大幸之事。当下郑慧娘便要起行,有些依依不舍地望了慕容元真一眼,又扫了崔韵儿几回,方趁夜赶路告辞北上。这崔韵儿虽然不是赵馥雪,但他依然有些流连忘返,挥袖而去。

却说和尚道长走后,这里只剩下了慕容元真与崔韵儿两人。

崔韵儿奇怪地看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知道你武功高强。”

慕容元真给他的话吓了一跳,本来莫敖三人都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想也用不着瞒她,所以才敢当着她的面儿与和尚道长说明,但至于自己会武功一事,目前绝然不能被莫敖三人知道。他剑眉一剔,冷冷地道:“崔姑娘你太多事了,你既然知道我的事,而且还竟然敢在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说出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灭口么?”

慕容元真这么一说,那崔韵儿亦不禁一愕,她果然吓了一跳,纵妙目四览,眼下这地方确实很荒凉,如今又是在夜里,她暗怪自己失口,一面却壮胆故作不以为然地道:“我……我才不怕你呢,你武功高也没有用。”

慕容元真道:“你只不过是崔海的一个下人,用得着如此多管闲事么?”

崔韵儿似乎被他说中心事,闻言不禁黯然神伤,咬唇凝眸,似怀有无限心事,半晌突然道:“你不是要杀人灭口么,怎么还不下手?”

“你很想死么?”慕容元真故作狡黠阴狠之容,道:“那我就偏偏不让你死得称心。”

“没想到你是这么奸诈的人,你要是不杀我,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慕容元真闻言几乎很好奇,天下那有弱者提条件的道理,不过他倒是很奇怪,道:“你先提条件倒是让我吃了一惊,不过我今天耐性好得不得了,你且说来听听。”

崔韵儿将小嘴一撅,道:“我知道你跟着我们装傻充愣一定是在耍什么诡计,但你要答应我不伤害莫、谷两位叔叔和公孙姑姑,否则我就去告密。”

慕容元真剑眉微微一轩,心中好笑。他不知这崔韵儿是天生善良还是幼稚天真,你说他幼稚吧,她却能知道慕容元真身怀绝技,但条件却真是天真。当下他剑眉微微一轩,冷笑说道:“你这是威胁我么?”

崔韵儿皱了皱眉头,抿着嘴儿想了一回,最后毅然地点了点头。

“你倒是个爽快人,但你拿什么来要挟我呢?”慕容元真忍不住揶揄道。

“那你就杀了我好了,要不就答应我,你救我一命,我不会揭穿你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为了别人的生命却全不知自己命悬一线。她的理直气壮令慕容元真也开始怀疑主动权好象真的在她的手里。他眼巴巴地瞪着她,脑中便已闪电百转,略一思忖利害,最后实在不忍伤害如此一个纯美的心灵,道:“好,我答应你了。”

崔韵儿见他同意,顿时心中高兴已极。不觉粲齿而笑,继而双波一转,道:“这还不行。”

“什么?”慕容元真有些不能置信地道:“我已经破例答应你的条件,你不会要再附加条件吧?”

崔韵儿星眸一转,安慰他道:“你不要激动,我可是说话算话,只有这一个条件,但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你,要是你中途反悔了怎么办。”

慕容元真腾地火起,仍自强捺地冷然说道:“那你又有什么妙计?”

崔韵儿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愤怒,道:“你只要发个毒誓,我就相信你了。”

慕容元真生气地道:“什么,你……你竟然敢侮辱我,我慕容元真向来一言九鼎,你要我发誓?”

崔韵儿道:“你要是守信,发的毒誓自然不会应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慕容元真实在说她不过,当下忍气吞声,狠狠瞪她一眼,只好发了个誓,说自己若是违言,就一生孤苦。直到崔韵儿看着盟誓结束,才满意地拍着手,道:“太好了,那我们回去吧。”

慕容元真心中气恼,暗怪自己方才不该一时心软上了她的黑当。既然要走,他立刻就走,而且走得很快,再不管这个崔韵儿。

崔韵儿道:“天这么黑,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慕容元真闻言冷笑道:“我会生你的气?你也太自以为是了,武功高的人走夜路就是这样子,走得越快就说明越厉害,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崔韵儿剪水双瞳目注着他,道:“怎么会武功的人都喜欢表现么,但你为什么又不想让莫叔叔他们知道呢,很奇怪呢。”

慕容元真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火辣,但看她又不似有意令自己难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个下人如此忍让,就算是在段国的令支,他对薛涵烟也不会如此。少年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飒然风行。以他的功夫,崔韵儿如何能赶得上,她走了几步,这山路实在难行,突然一脚走空,“呀!”了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脚踝疼痛难忍,再走不动,只好扶石而坐。

慕容元真闻声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喂,你又怎么了?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样我会扶你,我不会去扶一个下人的。”

崔韵儿再次被他的话伤害,她面色隐含忧郁,她嘴唇几次欲启还休,她脚踝痛的直颦眉头,但她忍让的美德使她不愿与他计较。当下她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提着罗裙蹒跚地走,她不想开口求这个眼高于顶的人。慕容元真看在眼中,却坚心装做不知,这少女既然不开口,自己没有理由开口求她要自己帮她。是故两人又走了片刻,崔韵儿疼得咬唇隐忍,娇餍如花的面颊上片刻渗出了一层细汗,但这少女太坚强了,依然默不作声。最后,慕容元真实在看不下去,冷哼一声突然上来挽住她的腰支,崔韵儿吓了一跳,急急地要挣脱开,但却无论如何也挣不拖,还以为他起了歹意,花容益加失色地惊道:“你……你要干什么?”

她这句话尚未说完,慕容元真的行动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但见他身形“嗖”地掠起,纵高伏低,起扬飞拔,点叶飞草,如一道高鸿翔于天际,又如潜虬游于大海,正是随心所欲,任意飞腾。幽夜之中但见树影婆娑,星河流转,展眼瞬息之间,身处竟丈之外,确似谈笑间事。

崔韵儿几曾有过如此经历,顿时忘记了疼痛,沉醉于这流飞之中。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能象鸟一样飞上枝头,在树巅之上望下看,他们二人象是走在簇簇的花丛之中,奇异非凡。崔韵儿沉醉了,她那纯美得不染一尘的娇餍一如她美丽的心。她娇笑涵澹地纵目四览,那对明亮的眼光中,说不尽的温柔与纯美。宛如温玉般的胭体馨香若有若无,散发着甜美的韵息。

慕容元真不禁不为之一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突然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帮你,我只不过怕我们回去晚了要被莫敖三个人怀疑,到时我的事你不说他们也会知道的。”

崔韵儿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只顾自己流连忘返。慕容元真再次将眼角余光看着她,突然发现他竟然很娴美,这种不须雕饰的纯美乃是与生俱来,是他周游天下,足遍列国从未见过的,但慕容元真立刻心中微微一惕,暗暗提醒自己:这个少女只是个下人,与自己乃是两个天地,她为了能飞上枝头就这么高兴满足,而自己拥有天下犹觉太少。这是两个何其遥远的人啊……

香风掠处,两人踪影杳然……

※※※※

翌日巳牌。

莫敖一行五人等不到‘紫电剑’随止何,就匆匆收拾行囊北上了。

莫敖三人当然没有将昨夜无端被耍之事告诉慕容元真与崔韵儿,当然更不知道他们二人已象讨价还价的小贩一样,将他们三个作成了买卖。慕容元真又恢复了儒人本色,雅流宏器,神姿高彻。这一路下来,北上的人愈来愈多,他们大多是各地的剑客,而有的却是七襄胜境的人。这些江湖中人或结伴同行,或单人独骑,多是手挽一剑纵横天下之人。少有象慕容元真这般人物,自是抢眼已极。那公孙芷更是时时伴与左右,羡煞了不少江湖武人。

荻花洲乃是北海之外的一处陆上小岛,一面背山三面环水,水道之内便生芦荻,一到秋日,鳞鳞的碧水映出湛湛晴天,荻花飞舞,似云似缕,藏住一片世外桃源,掩饰一方丹枫景致。摄摄丹枫聚成一处庄园,故名红叶山庄。

世上之人只知它是七襄胜境的会盟议事之地,江湖机隐。外人只闻其名,不知其实,但这七襄胜境却是人才辈出,但奇怪的是他们很少行走江湖。这次红叶山庄主动邀请天下的剑客前来论剑,虽令人费解,但毕竟是件难得的盛事,受邀之人自是没有理由拒绝。更主要的是这七派向有善名,少数进入江湖的弟子向来提倡“行杀忍,敬苍生”的铁律,大有古墨之风。

却说莫敖五人与不少江湖中人来到涤水湖边,远远望去,湖水涵澹,岸飞荻花。一条木搭的码头专为入庄之用。这木码头竟然很宽敞整齐,左右两边各有一亭,亭下设有知客人等,专迎众人入庄,检收请帖之类。

莫敖拿出名帖还与知客,被一健仆引着恭恭敬敬地请上一艘专用小舟,这小舟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但里面却很干净,布置得象一座厢房,内置绣墩华案,更有烹茶调琴之具,案上另有素笺翰墨,铜炉香篆,可谓一应俱全。众人一入舱内,顿觉炉篆微熏,瓶花欲笑,药香隐隐,帘影之外尤见湛湛水天,而我在其水天之间,如登尘外仙境。

另外,他们还发现这小舟竟然是两个貌美的女子执浆,舟内更有一侍女伺候烹茶煮酒,很是周到,仅是这点已足见红叶山庄财力雄厚,非同一般。也让慕容元真暗按惊心。这个好少年在舟上一亮相,顿时吸引了那三名少女的目光。她们开心地喜笑谈语,但目光确总是趁他不注意时略上一回,这下却惹得那公孙芷很不高兴,生似有人夺了她的宝贝一般,故意挡在她们与慕容元真中间,惹得那两个执浆女子暗地一阵好怨,孰知这下却便宜了那个烹茶的少女,他一面点燃竹制风炉煮泉,一面与慕容元真说话。

“好茶好茶!”那茶还未下釜,慕容元真就交口称赞起来。

“公子也好茶道么,你且说说这茶如何好法?”那少女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

慕容元真剑眉微轩,洒然笑道:“这烹茶之道无非是为了烹出一道好茶,自然是样样要好,一么要火好,二要水好,三自然是要茶好了,当然第四么,有姐姐这样的女子煮茶,就不用说了。我看姐姐风炉内燃的是存储的经霜的枫枝,就不难看出姐姐的茶道了。”

那少女闻言颇为讶异,这少年能一语道出她所用之枫枝,看来颇有修为,更被他几句姐姐姐姐地叫,心里受用得很,不觉粲齿一笑,双波妙转道:“想不到少侠竟深谙摄生逸心之道,小女子实在佩服!”

慕容元真见她颇为秀美,不禁笑道:“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能否见告?”

那侍女见他丰神秀爽,言语温雅,犹如蒹葭玉树,更被他姐姐妹妹地叫得心花怒放,笑意盈盈地道:“少侠太客气了,小婢名叫净荷,你叫我净荷好了。”

“原来是净荷姐姐,你也不要叫我什么少侠,我叫燕皝,可不是江湖中人。姐姐你想,江湖中人大多终日仇杀,哪里会领略摄生逸心之妙,他日就算不葬身于东流无崖之川,已是祖上积德,冒足了青烟了,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净荷被他一番指桑骂槐说得不禁掩嘴浅笑,旁边的莫敖三人听得直皱眉头,这舟上只有他们三个是江湖中人,这话不是说他们说谁,这分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那谷应声重重地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他的目光吓了那净荷一跳。旁边的韵儿更是听得很不舒服,因为她知道慕容元真不旦会武功,而且还很高明,不过他说自己不是江湖中人倒是真的。她瞪了慕容元真一眼,也过来帮那净荷烹茶,净荷连连推辞生怕怠慢了客人。

慕容元真却道:“净荷姐姐,你可知道我要说的第四是什么么?”

净荷闻言不觉茫然不知地摇了摇头,慕容元真却并不望着崔韵儿,谓净荷道:“其实无论是茶、水、火都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煮茶之人,若是煮茶的象姐姐这般秀美,就算不懂茶的盲夫也会饮上一杯,但有些人就难说了。她既然这么乐意,你就让她当众现丑好了,我们只管等着看她的笑话。”

他这话分明是说崔韵儿相貌不堪入茶,实是语带讥讽,不留情面,尤其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她相貌平庸。但崔韵儿毫不为意,净荷却很奇怪,这崔韵儿分明是个纯美的女孩,虽然是丫环打扮,但却暗暗蕴藏着股不为人知的气质,不知慕容元真为何将她贬得如此之低。她见崔韵儿和蔼纯美,只笑一回让她来烹,自己只管在一旁伺候帮忙。但她马上就放了心,崔韵儿竟然是个中好手,慕容元真想过一回,这也难怪,她出身一个下人,自然是很会伺候人了。但见她微微观看炉中火候,先武后文,顺手拈来。

崔韵儿看他一眼,道:“燕公子既然懂烹茶之道,不知能不能看看这水与茶又如何呢?”

慕容元真道:“崔韵儿你要考我么?”他剑眉一坚,朗声说道:“这盘中之茶么,乃是精制而成的茶饼所裁,色如紫色碧玉,所以当是西蜀成国的紫碧。但至于这水么,你太高看我了,天下名泉多不胜数,这水是什么泉那只有问净荷姐姐了。”

他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净荷与两为执浆少女闻言都不禁纷纷讶异,净荷更是拍掌称赞。不料旁边的谷应声却大为不屑一顾地冷笑一声,道:“旁门左道,装模作样,我看还不如饮酒来的痛快。”

慕容元真闻言理也不理他,只是看着韵儿与净荷两个。韵儿也他的博学多才吃了一惊,亦不禁对着少年刮目相看,慕容元真对她的目光表情很满意。净荷与那两执浆少女也都习惯了谷应声儒雅的外表与急躁的性格的冲突,都懒得理他,净荷却道:“燕公子明见,这泉水么,乃是取自敝庄之后的溪竹荡,泉清甘洌,正适合烹茶了。”

这会工夫,鼎釜中微微有声,崔韵儿从托盘中取过一叠紫碧均投釜中,不到一刻,鼎釜沸水发出的飒飒如风雨之声,浮起一层胜似雪乳般的鲜馥沫饽,釜中茶汤飘滚如雪浪白云一般。崔韵儿道:“燕公子,能不能帮我把茶釜引离了风炉呢?”

慕容元真不知是故意揶揄,还是真的赞美,笑道:“能有幸为姑娘修茶,不啻天遣仙职,在下不胜荣幸。”说着便将茶釜取过,片刻间,声闻俱寂,满舱清香,净荷与崔韵儿取里茶具,为慕容元真盛了一瓯春雪胜醍醐,崔韵儿笑着递与了他。

众人嗅过,都不禁暗暗叫香,就连谷应声亦不禁希望一品。

净荷众人都斟了一杯,却只余那谷应声,只给他取了壶松花酒,道:“谷先生说不喜饮茶,就请饮些酒来润润喉吧。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谷大侠见谅。”

谷应声闻言心中大怒,一双眉毛上下跳动,但又莫可奈何。都怪自己方才口出不敬,如今自见后果。

慕容元真心中暗笑,一手拈杯,洒然踱出舱内,负手独立,仰望碧水逆回,岩岩若孤松之独立,意极萧远,他的这副卓朗形态顿时引得几个女子都是目光流盼不离左右。这下更让谷应声气愤不已,恨不得上去砸他个灰头土脸心中方能畅意。这时,花舟已经驶向荻花洲,远远望去,但见碧水澹澹,荻花舞空,水上船只不少。极目西望,荻花之中拥有一洲,清清洒洒,丹枫簇簇掩映着红墙碧瓦,煞是好看,众人心中俱是一清。

正当此际,东面一舟横迎过来,舟上一年轻人独坐舟头,盘膝而坐,身边放着一柄长剑,剑柄上一粒石珠,在日光照耀之下泛出淡淡的紫色。此人迎风调琴,那悠远的琴声韵致淡远,韵调悠绝,当此水天一色之中,爽人清听,不觉恍然天地,令人闻之不知有天地岁月人我,飘然若举。舟上诸人无不倾耳细听,崔韵儿却突然拍手道:“莫叔叔,是随大哥来!是随大哥来!”

莫敖三人闻言大喜,出舱来看,但见那船渐渐靠近,琴声倏止。舟上之人停弦起身,但见这人年纪当在二十五、六,身高八尺,剑眉淡扫,虎目双翦,一张脸棱角分明,那张嘴更合成一弧线,使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混成稳重,但这绝不是呆板,而是一种初涉成熟的稳重,若是你看他久时,会发现这股气质在他沉静的时候,倏地凌厉得能压倒冲破所有的阻碍,无坚不摧,但可惜这种沛然莫御的气质时时不见山,不露水,但又不是他刻意隐藏,而是一种自然而然地流露——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崔海四大真宰中的‘紫电剑’随止何。

慕容元真为他琴声所感,突然意兴大起,不禁希心高远,御风而立,昂首吟道:

秋水涵澹荻花洲,疏云流湛意高求。

一曲流霞听不尽,挟剑催舟天下游。

“好一句‘挟剑催舟天下游’,阁下能听出在下弹奏的乃是‘竹林七贤’中稽康的《流霞》,当是知音之人,不知阁下高名?”对面的船靠了过来,随止何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地遥遥抱拳道。

“雅人手下出雅曲,知音口中话知音。阁下琴怀高致,所谓千古同调,多指如此妙音。”慕容元真也抱拳道。

“阁下果然是个知琴之人,一句‘千古同调’深合我心,妙哉此言!”随止何道。

这时两船靠在一起,崔韵儿老远就惊喜地喊道:“随大哥你来了,我们等了你很久了呢!”

莫敖三人也出仓一观,急忙邀他过船来叙。兄弟几人见面,分外亲切,随止何躬身抱拳见过三人,正在这时,对面舱中突然另外踱出一人,望着他们抱剑大笑,道:“什么知音,千古同调?一名剑术如此不济之人竟还有人引为知音,我看你们两位不如考乐府或是到酒楼卖唱算了,何必来到荻花洲丢人现眼。”

莫敖几人闻言都勃然变色,气得眉毛倒挑,纷纷注目。但见对面之人身材高大,大脸虎目,也正望着随止何与慕容元真,意态甚为不屑,他的手中抱着柄很奇怪的剑,剑身又圆又厚,象是一只扳直的犀牛角,竟是一柄象棒子一样圆圆的长剑,光看这样子也能想得到他这柄剑有多重,很象是柄鞭类兵器。

谷应声眉锋急皱,戟指寒着脸道:“阁下又是什么东西,竟敢诋毁我家四弟?”

那人闻言毫不为意,反而仰天大笑,不屑一顾地命摇浆少女起行,意极狂作,目注了随止何一眼,宏声笑道:“我是谁你们大可去问败给我的人,恕在下不愿多费唇舌,告辞!”

他这话更是凌厉,俨然未将崔海四大真宰放在眼里。谷应声正要跃将那条船上与他大干一番,却被没莫敖一把拉住,低低地道:“切慢!听他的话四弟似乎跟他比试过武功,连四弟都败给了他,你能是他的对手么?”言下之意,似乎兄弟四人竟是以随止何剑术最高。

随止何神姿峰颍,却全然不以为然,他那勇毅的脸却又绝不会令人耻笑轻视,他的沉勇之中自有一番成熟的魅力,慕容元真一见之下,立刻警惕。那崔韵儿这时立刻上前拉住随止何的手,喜道:“随大哥,你……你的琴艺又高了很多啊。”

随止何手如触电,当着众人的面儿,急忙缩回,意态恭谨地抱拳向崔韵儿道:“二小姐多劳费心,若不是小姐教得好,我怎么能学得会。今日只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入庄之前找到你们,才用琴音寻找你们。属下也是一接到主公的飞函就赶来汇合,灵潮镇失约之事,还要你们见谅!”

谷应生似乎依然未能将方才之事释怀,早等得不耐,上前问道:“四弟,那厮究竟是什么人竟如此嚣张?”

随止何轻“哦”一声,说道:“此人名叫‘虎齿剑客’壶长,昨日我遇到他时,此人非要与我比剑,我输给了他……”

他的话犹未毕,果然让莫敖三人一惊,但输剑之事,随止何娓娓说来,湛然不动,了无异色,全不以之为耻,象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须知,江湖上的人最重名声,有的人为了一手建立的名声,不惜抛身丧命,也在所不惜。但从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却丝毫找不到江湖中人那种超强的自尊,也不知此人是丝毫不在乎输赢,还是真的雅流宏器,心怀坦荡。但其举动以及四大真宰其他三人对他的尊敬,都令慕容元真心中微微一惕,暗生警戒。说话间随止何眼光看了慕容元真一眼,神色闲畅地微微抱拳,这时那公孙芷早上前拉住他道:“四弟,这位是我们新请到的相剑之人慕……燕皝公子!”

“原来是燕公子。”随止何举止自若地道。

慕容元真突然极为审慎,也抱拳道:“随少侠有礼,这几日来一直听说少侠大名,仰慕久矣,只是无缘拜会,今日相见,足慰平生,幸会!”

随止何闻言不以为意,更未说什么岂敢之类的客套话。这时那莫敖几人一起入舱叙话,谷应声问及主公之事,随止何只倒了杯茶说到了荻花洲再议,崔韵儿自他一出现,更拉住他不放地问东问西。这随止何从来不苟言笑,但对崔韵儿却很敬重,说了一路上的轶闻趣事但对崔海流霞渚之事只字不提,分明是抵防着慕容元真。而且他虽然是崔海的老四,但却似是四人的中心,尤其是他竟能与一个时时侮辱自己的人同坐一舟,荣辱不惊,沉勇果毅,更将与人比剑惨败之事谈笑置之,这点令慕容元真突然收起了对崔海的轻视。他与随止何两人都是很敏锐的人,是以第一次见面都暗中警惕,以防万一。

崔韵儿自见到他,顿时象见到亲人一样和他谈论,而随止何口中的轶闻趣事更令船上几位少女听得津津有味,这崔海四大真宰之中只有他对崔韵儿最好。慕容元真心中暗自一惊,这随止何对崔韵儿口称二小姐,莫非她不是崔海的下人,但其余三人对她的态度和她的打扮都显得她是个仆人,这点他怎么也想不清楚。不过他对崔韵儿与随止何的亲密很不舒服,只取了杯茶与净荷说话。

自从随止何出现,与慕容元真顿时如连璧明珠,惊煞几位少女。

不过盏茗之功,船渐渐靠岸了。

崔韵儿扯住随止何娓娓清谈不止,俊伟的随止何只是静静地听她说,恭恭敬敬地聆听着。他身上的那股时而湛然不动,时而矫如惊龙的气质和那双朗彻的眼睛使几个女子倾心不矣,他与慕容元真是种有很相似的内涵。

当下,众人在那净荷的引导下弃舟登岸,步上了这块神秘的土地。这时岸边早有庄丁在竹棚下候迎远客,颇为热闹。四来的江湖中人纷纷登岸,而崔海的人很受欢迎,六人一来,立刻有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迎了过来,连连抱拳,道:“区区红叶山庄管家李当,不知崔海四真驾到,有失远迎,蔽庄粗粝,休嫌简慢,诸位舟车劳顿,请随在下入庄中精舍休息!”

莫敖几人闻言,纷纷连道客气。

随止何道:“李先生有礼了,我家主公因有事北上,慨然以未能此来拜谒贵庄主为憾,故遣我家大小姐前来,我家小姐不日即到,介时再面见贵庄庄主,望请见谅。”

随止何一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崔海既不失身份,又顾及了红叶山庄的面子。李当闻言,心中大悦,当下宾主俱欢,一行人随着李当直趋红叶山庄。

红叶,故名思意,当然指的是枫叶。而红叶山庄的秀木多是灵枫,此时秋意未深,所以大多数的枫树未经秋霜,未臻全红,它们或红或黄或青,反而五彩缤纷,映诸秋高气爽的湛湛蓝天,若穿霞帔,煞是好看。

荻花洲的环境清疏爽朗,很静很美,俨然一处世外桃园。四五丈高的疏林内偶耳传来鹘鸬的噭然幽啼,飒飒香风略过,丹枫红叶浴风而鸣,摄摄有声。缕缕阳光透过林冠叶隙,晃动着映诸那或如蜀锦,或如晓霞,或如鹅黄的枫叶之上,幻若云蒸霞蔚,令人眼花缭乱。灵枫摄摄之中,远远见四下阡陌纵横,闭门为市,一片枫中拥有一爿粉墙朱户的庄园,雄伟威严,拔空高耸,傍山而建。远远望去,但见庄墙高筑,重门洞辟,门前宽畅平坦,颇有大气。门旁一对高大色石雕神兽,列墩盘居,瞳视耽耽。

好一个玄斗、玄女境天!‘七襄胜境’的其他五处,由此也可见一斑!

入庄的江湖剑客,纷纷震动!

一干人等行至门首,早有十名庄丁分列两旁,但见中首朱漆大门,兽面铜环,并衔宛转,高大深厚,宏伟气派,门阑之上高悬一匾,上书‘红叶山庄’四个遒然大字。那李当一人当先,引诸人蹬门直入。慕容元真信步而行,纵目四览,但见这一进院内,遍植修竹,绿荫匝地。东西两厢列墙五余丈处,叠石为山,苍藤碧藓,斑驳缠护,四角各设角楼,高高崔嵬,庄院四处设有防御的坞壁,蔚为大观。

在这交错的院内,竹石秀木错落有致,极其宏大。山庄中高屋连片,飞檐翘壁,其间花木幽奇,精陈桥、池、亭、榭,清雅幽静,竟是另外一重天地。同时入庄的人有不少,谁也没有想到在这诸水之中竟令有一番如此广阔的天地,光看这么大的庄园,任何人都不禁对这‘七襄胜境’的实力暗暗咂舌,不知这江湖人口中的戏称‘四畏堂’竟如此挥宏。

玄武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门派,光是它的两个别支就有如此实力?

好个七大别宗!好个玄斗境天、玄女境天!

当天,一行人被李当引着入了西相几间精舍,李当告罪退出之后,那净荷领了几个侍女进来,为几人准备了梳洗诸事,众人浣洗之后,庄中早有人送来晚膳,礼备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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